程维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230039）
摘要：王小波在当代文学史上是一个奇特的存在。王小波生前没有造成较大的影响，但是在他死后，评论界出现了研究王小波的热潮。福柯的权力理论为研究王小波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福柯认为权力是无处不在的。从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里，人们可以看到规训权力对个人的驯化，以及权力的承受者对权力的娱乐性的消解，他们在无形之中完成了对权力的反抗。但是权力是无处不在，权力的承受者最终还是生活在社会规范中，他们还是被规训权力驯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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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规训社会；福柯；规训权力；王小波；《黄金时代》
中图分类号：1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 2596（2015) 08- 0193- 03
福柯是法国著名的哲学家，他的权力理论非常有名，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详细阐述了他的权力观，并且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术语，即规训。规训是福柯权力理论中最重要的概念，福柯认为规训是近代产生的一种特殊的权力技术，既是权力干预、训练和监视肉体的技术，又是制造知识的手段”。拥有权力的人成为规训者，地位低下的人被迫沦为被规训者，不得不接受规训者的监视、控制和奴役。规训在社会中是无处不在的，它的目的是要建立一种关系，通过这种机制本身来使人体在变得更有用时也变得更顺从、或者因更顺从而变得更有用，制造出驯服的、训练有素的肉体”。但是，规训权力驯化人类肉体的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肉体在被规训时，必然会有不同程度的反抗。
《黄金时代》是王小波的代表作品，也是影响最为广泛的一部作品。王小波在当代文学史上是非常另类的作家，他没有被贴上任何一个文学流派的标签。他是当时文坛上的独行侠。王小波虽然在生前小有名气，但是国内评论家并没有承认他的文学成就。王小波的价值在死后才被发现，自从王小波因为心脏病猝死后，评论界出现了研究王小波的热潮。王小波的文学思想和创作观念在20世纪90年代是非常特别的，跟其他作家的思想完全不同。著名批评家戴锦华认为：“如果一定要寻找某种理论背景作为开启或日解读王小波作品的密匙，那么它是福柯。”福柯的权力理论为研究王小波的作品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黄金时代》中的规训权力给读者和评论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福柯的规训权力视角下解读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能够深入分析小说文本，并且窥探作家对规训权力的反抗以及对被压迫者的关怀。
一、对规训权力的反抗
《黄金时代》中的故事发生在文革时期，从小说里人们可以看到个人对规训权力的反抗。规训权力是无处不在的，个人在面对规训权力的压制时，必然会不自觉地抵制这种权利。权力的承受者在规训权力面前是非常弱小的，所以他们一般采用娱乐性的手段反抗这种权力。在文革时期，知青被要求下乡和农民一起参加劳动，以此达到锻炼身体和改造思想的目的。他们来到乡村，要接受队长的管理。所以，以主人公王二为代表的知青群体是处于被统治的地位的，是权力的承受者。以军代表和队长为代表的人物则处于统治地位，是权力的行使者，拥有绝对的统治权。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让知青对他们言听计从。如果有知青反抗他们的命令，这个知青就必然会受到惩罚。王二在面对来自权力的行使者的规训时，自觉地进行反抗。军代表喋喋不休地教训王二，王二并没有接受这种教训。王二用沉默的方式，抵制军代表的规训。王二用一种痴傻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军代表，直到把军代表看到没有脾气。于是，王二在与军代表对抗的过程中，取得了短暂的胜利。队长认为王二打瞎了自己家的母狗的左眼，总是看王二不顺眼，想整治王二。于是队长利用权力让有腰伤的王二去插秧，不准王二去犁田、王二看到队长诬陷自己，他没有向队长证明自己没有打瞎母狗的眼睛，而是直接向罗小四借了气枪，把母狗的右眼打瞎了。两只眼睛都瞎了的母狗被吓跑了，连队长找不到自家的狗。王二十分清楚处于被统治地位的知青是没有权力反抗队长，因为队长是权力拥有者，他说王二有罪，王二就有罪。王二虽然没有权力为自己辩护，但是他用打瞎母狗的眼睛这种娱乐性的方式，完成了对队长的反抗。
文革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时间段，当时的社会就是一个监视社会，人们在这个社会中无时无刻不受到监视，任何违反规则的人都会被强制改造。人们在强制改造过程中，采取了某些荒诞的方式去反抗权力社会。王二和陈清扬因为破鞋问题，被关起来写材料，交代自己的罪行。刚开始因为两人对破鞋问题的描写太过简单，竟然没有通过领导的审查。于是王二在继续写交代材料时，暴露了自己和陈清扬的做爱的过程，无意中迎合了领导窥视别人隐私的欲望：起初我是这么写的：我和陈清扬有不正当的关系。这就是全部。上面说，这样写太简单。叫我重写。后来我写，我和陈清扬有不正当关系，我干了她很多回，她也乐意让我干。上面说，这样写缺少细节，后来又加上了这样的细节：我们俩第四十次非法性交。地点是我在山上偷盖的草房。”王二把这篇丰富的材料交上去，领导对这份材料非常满意，还让王二以后专门写交待男女关系的材料。领导还说如果材料写得好，可以让王二和陈清扬结婚。可见，领导从这些交代材料上得到了巨大的满足。领导利用权力控制王二去写色情的交代材料，从表面上看，王二听从了领导的命令，在权力面前屈服了。但是王二这种认真交代男女问题的态度，实际上也是对权力的反抗。王二和陈清扬除了要写交代材料，还要被拉去批斗，接受众人的侮辱。搞批斗是规训者展示权力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能让被批斗者丧失自尊，最后屈服在权力的规训之下。搞批斗能够最快地毁灭被批斗人的灵魂，这种方式虽然比对肉体的直接毁灭更文明，但是也更加残酷。然而权力的承受者却通过荒诞的方式，无形之中完成了对权力的反抗。王二和陈清扬被拉去批斗，在场的人对他们喊着打到破鞋的口号。但是王二和陈清扬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感到羞耻，甚至把批斗调侃成出斗争差。陈清扬甚至每次出完斗争差，都会性欲勃发。因为她知道在场的男人都因为看到她而性欲爆发。所以．规训权力基本上对王二和陈清扬两人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权力在遇到两人娱乐性的反抗手段时，已经完全失效。后来陈清扬在交代材料中承认自己爱上王二，上面告诉他们不用再写材料了。因为两人有了爱情，那么他们的行为就是正当的，不需要被指责。他们不再需要写交代材料了。陈清扬的反抗行为跟王二相比是严肃的。
二、逃脱不了的权力社会
权力是无处不在，它存在于社会的各个领域，各个角落。在权力社会中，普通的民众都能充当权力的规训者。陈清扬破鞋事件的发生，起源于当地群众的闲语碎语。当地群众认为陈清扬长得非常漂亮，她一定是破鞋。陈清扬莫名其妙当了破鞋，心里十分苦恼，她十分想证明自己不是破鞋。虽然陈清扬说她丝毫不怕成为破鞋，因为她看到的破鞋都非常善良，还乐于助人，甚至她还对破鞋有点钦佩。但是陈清扬讨厌别人强加给她的破鞋称号。当王二找陈清扬看腰病的时候，陈清扬想要王二证明自己不是破鞋。王二却对她说：“至于大家为什么要说你是破鞋，照我看是这样：大家都认为，结了婚的女人不偷汉，就该面色黝黑，乳房下垂。而你脸不黑而且白，乳房不下垂而且高耸，所以你是破鞋。”从王二的口中，可以得知十五队的人根本不管陈清扬是不是破鞋，只要他们认为陈清扬是破鞋，她就是破鞋。王二虽然平时玩世不恭，但是他清醒地意识到当时的社会是一个非理性社会，没有道理可讲。其实当地群众根本不管陈清扬是不是破鞋，他们对此并不关心，破鞋事件只是他们平时的谈资而已。他们享受自己行使话语权力的结果，陈清扬只是一个满足他们的权力欲望的对象。十五队的人给陈清扬造成了困扰，并没有意识到被他们污蔑的女人正在想尽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陈清扬的自由和尊严已经被十五队的人控制了，尽管陈清扬自认为自己不是破鞋，但在社会上她已经是破鞋了。破鞋的名号是社会强加给她的，她无法摆脱这个名号，也无法摆脱规训社会。实际上，十五队的人习惯于把不是破鞋的人说成破鞋，但是对真的破鞋却不管不问。当王二和陈清扬弄假成真后，陈清扬真的做了破鞋：自从她当众暴露了她是破鞋，我是她的野汉子后，再没人说她是破鞋，更没人在她面前提到王二（除了罗小四）。大家对这种明火执杖的破鞋行径是如此的害伯，以致连说都不敢啦。”
王二在自己青春岁月里，每天放牛喂猪，没有机会去完成他的理想。王二说：“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王二这一代的青年在他们黄金时代，不得不干着粗重的农活，接受思想的改造，以至于慢慢丧失了自己的理想。他们处于规训社会之中，逃离不了权力的规训，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黄金时代随着时间的推进而流逝。王二和陈清扬虽然在与规训权力斗争的过程中，取得了短暂的胜利，但是他们依然生活在规训社会中，无法逃脱权力的压制。王二和陈清扬刚开始用堕落来反抗规训社会，他们逃到山里，没有人去找他们，所以他们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生活。在山中，规训权力的影响并未消失。陈清扬终于厌倦了山里的生活，她主张回农场，回到规训社会。在陈清扬看来，这种反抗的行为做多了并没有什么趣味。尽管陈清扬知道回到集体后，他们必然要面临被批斗、写检查的局面，但是她仍然想回到规训社会中，忍受权力的摧残。可见，陈清扬已经被权力规训了，她无法逃脱规训社会。当王二和陈清扬在二十年后相遇时，他们已经被社会规训成功了，没有丝毫反抗的行为了。陈清扬在二十年后她变成了一个体面的、香喷喷的Lady。陈清扬善于妥协，她比王二更适应这个规训社会。陈清扬后来成为一名成功的医生，单位甚至愿意把交代男女问题的材料从她的档案里抽出来。王二的形象跟二十年前相比变化不大，他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氓。但是王二依然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一直生活在无形的规训社会中，无法反抗，只能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王二清醒地认识到规训权力是无处不在、无法反抗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痛苦。小说中用被锤骟的牛的命运隐喻了王二的命运。农场为了防止公牛因为打架而影响耕作，采取阉割公牛的方式。“对于一般的公牛，只用刀割去即可。但是，对于格外生性者，就须采取锤骗术，也就是割开阴囊，掏出睾丸，一木锤砸个稀烂。从此后受术者只知道吃草干活，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连杀都不用捆。”掌锤的队长毫不怀疑这种手术施之于人类也能得到同等的效力，每回他都对我们让呐喊：你们这些生牛蛋子，就欠砸上一锤才能老实！”对公牛的阉割，隐喻了对人的精神阉割。权力的行使者希望用这种方式使被规训者听从他们的命令，做一群被驯化的人。王二渐渐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挨了锤的牛，自己的生活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在规训社会中，个人最终难逃被规训的命运，谁都无法逃离这个规训社会。尽管两人对规训社会的反抗没有成功，但是这段能够自由地反抗权力的日子，在两人看来还是非常值得怀念的。当王二与陈清扬在二十年后相遇时，两人都认为那段日子是他们的黄金时代。王二认为当年是他的黄金时代，陈清扬也承认那也是她的黄金时代，虽然自己被人称作破鞋，但是她依然怀念与王二一起逃亡，一起出斗争差的日子。
三、结语
《黄金时代》是王小波的代表作品，在《黄金时代》中人们可以看到无处不在的规训权力对个人的驯化。《黄金时代》的主人公王二和陈清扬在他们最好的年华不得不上山下乡，没有机会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当文革结束后，他们的黄金时代也结束了。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有反抗。王二和陈清扬在他们的黄金时代，自由地反抗权力。他们用一种娱乐性的方式，消解了权力，完成了对权力的反抗。但是这种反抗是非常短暂的，因为无处不在的权力慢慢地规训他们，他们最终还是在这种规训方式下屈服了。通过对王二和陈清扬反抗规训权力的描写，王小波批判了这种压制人性的规训权力，同时对无法逃离规训社会感到非常无奈。王小波是一位拥有自由主义思想的学者，他对社会上的规训权力有着清醒的认识。《黄金时代》是王小波揭露和批判规训社会的代表作品，运用福柯的规训理论能够清晰地解读这部作品的内涵，对研究王小波的作品有着积极的理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