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魁鹏
(曲靖师范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云南 曲靖 655011)
摘 要:东汉词赋家赵壹的《非草书》对草书的产生和发展作了一个较为系统的阐述,他在褒贬草书时的很多观点从客观上促进了草书的发展,体现了他的反叛精神。赵壹对草书进行否定的同时又在客观上促进草书的发展,他强调心、手在书法中的重要性,直击草书发展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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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东汉;赵壹;非草书;草书;书法
中图分类号:J292.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5)02-0199-03
赵壹为东汉著名辞赋家和书法批评家。作为现存最早的书法批评长篇,赵壹的《非草书》以其理论、批评及史料价值在书法史研究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1]。但赵壹的《非草书》被很多人认为是专门抨击草书的著作[2],实际上从其内容来分析,《非草书》是全盘否定草书还是部分观点否定草书,甚或是从客观的角度反而促进草书的发展,对这些问题的考证和探究,能正确评价赵壹本人,同时也对《非草书》有一个客观的评价,对其它研究提供一个参考。
一、语焉非草,意在反叛
赵壹是东汉光和年间的辞赋家,字元叔,汉阳西县(今甘肃天水南)人,东汉灵帝时为上计吏入京,后得司徒袁隗[3]和江南尹羊陟的推重和延誉,名动京师,广为士林所重,西归后“十辟公府,并不就,终于家”。可见他是一个性情狷狂、不肯趋炎附势的人[4]。“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诌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竬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刺世疾邪赋》)当时社会矛盾日益尖锐,奸邪当道,政治黑暗,作为当时统治者的一员,他对统治阶级的黑暗统治愤愤不平,但他又显得无能无力:“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因此他只有通过《非草书》等著作来排解心中的悲愤。从这里不难看出他“语焉非草,意在反叛”的目的,体现他对社会现实不满的反叛精神,通过对草书的批判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同时,在客观上反映了东汉末年草书渐趋成熟的现实,书法艺术在东汉时期进入自觉时代。此外,他在有关书法与书写者的天资、气质、个性、学问关系的重要论述中,也别具卓识,流传甚广,影响深远。
二、对草书进行否定的同时又在客观上促进草书的发展
赵壹《非草书》对草书的否定不是全盘的,他只从草书与圣人经典的对比、草书的起源、对崇尚草书者有乖本原之处、书法要出乎禀性、立身显名的功利标准等方面对草书进行批判,从而提出自己的看法。
(一)草书与儒家经典的对比
赵壹认为人们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儒家经典上,不应该沉迷于草书的学习中,这样把握不住社会发展的主流,不能弘道兴世。其实,草书与经典之间本来没有太大的排斥关系,它们二者都应是人们追求的目标,不应一定要厚此薄彼,赵壹认为这些“慕张生之草过于希孔、颜焉”的“当世彦哲”以及“后学之徒”们这种对草书的痴迷和狂热如果持续下去,其结果“背经而趋俗,非弘道兴世”[5],不应该受到来睐,而是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儒学上,这样才能弘道兴世。
余郡士有梁孔达、姜孟颖者,皆当世之彦哲也,然慕张生之草书过于希孔、颜焉。孔达写书以示孟颖,皆口诵其文,手楷其篇,无怠倦焉。于是后学之徒竞慕二贤,守令作篇,人撰一卷,以为密玩。余惧其背经趋俗,此非所以弘道兴世也,又想罗、赵之所见嗤沮,故为说草书本末,以慰罗、赵,息梁、姜焉。
从上文来看,赵壹主要批评人们对草书的仰慕超过了对儒家经典的崇拜,并且到“皆口诵其文,手楷其篇,无怠倦焉”的程度,这样会导致“背经趋俗,非所以弘道兴世”的结果。在这一阐述中值得肯定的是当时有一定数量的草书手专门从事草书的研究和书写,对草书有极大的兴趣,让他们无倦怠地追求着草书,草书有如此大的魅力,吸引如此多的人,可见它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有强大的生命力,有很好的发展前景。如果真如赵壹所说,部分人由于过于注重草书而荒废儒家经典,这本身会给人带来一些不可理解的想法,这也很正常。
(二)草书的起源
赵壹在否定草书时提出草书不是大自然发展的结果,没有得到历史的检验,它是因当时刑罚、官文和战争的需要而产生的,因为以上这些事情处理起来要迅速,只能示简易之。他觉得只有仓颉、史籀之法才是正道,应当为世人尊重,以儒家经典作为依据,恪守文字起源传说,这体现了他对当时人们钻研“非圣人之业”的草书精深的现状的不满,是一种正统文字观的体现[6]。
夫草书之兴也,其近于古乎?上非天象所垂,下非河洛所吐,中非圣人所造。盖秦之末,刑峻网密,官书繁冗,战攻并作,军书交驰,羽檄纷飞,故为隶草,趋急速耳,示简易之指,非圣人之业也。但贵删难省繁,损复为单,务取易为易知,非常仪也。故其赞曰:“临事从宜。”而今之学草书者,不思其简易之旨,直以为杜、崔之法,龟龙所见也。其扶拄挃,诘屈犮乙,不可失也。龀齿以上,苟任涉学,皆费仓颉、史籒,竟以杜、崔为楷,私书相与,庶独就书,云适迫遽,故不及草。草本易而速,今反难而迟,失指多矣。
上文提到几点否定草书的观点,一是草书刚刚产生,还没有得到历史的检验,虽有其合理的地方,但这是新事物产生都必经的过程,赵壹这时下此否定结论,不免为时过早。二是新事物的产生应该是自然界的发展和劳动人民创造的结果,他为了说服人们不要过于崇拜草书,否定草书是自然界发展的产物,不是儒家经典的延传,只是当时政治、军事的需要。书法包括草书都是自然界发展的抽象体现,不能机械地去现实生活中寻找其原形,也不能以是否是圣人所为作为判定标准。三是赵壹肯定了草书的产生与时代的需要紧密联系起来,是战事和执政的迫切需要,他认为草书只要满足“趋急速耳,示简易之”这一简易之旨,没有太大存在的意义,其书写具有一定的随意性,如果将其作为楷模来学习,他认为这就失指多矣。这一论断赵壹只看到草书的一个特征,他没有把草书与书法联系起来,进而忽视心、手在草书书写中的重要作用。
(三)草书的功用
功用是赵壹否定草书的一个标准,他认为在教学、科考、征聘及考绩上都不使用草书,与政治更没有太大的关系,进而觉得草书没有太大的价值。
乡邑不以此教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讲试,四科不以此求备,征聘不问此意,考绩不课此字。盖善既不达于政,而拙亦无损于治,推斯言之,岂不细哉?夫务内者必阙外,志小者必忽大。俯而扪虱,不暇见天。天地至大而不见者,方锐精于虮虱,乃不暇焉。
赵壹认为草书与人们的生活学习、功名利禄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不值得对书法下太大的功夫,所以得出“盖善既不达于政,而拙亦无损于治,推斯言之,岂不细哉”的结论,在他看来,儒家经典始终是学问之大者,有助于立功立德,而艺文只是雕虫小技[7]。其实他忽视草书在精神层面和个人感受方面的作用,它是人们精神的寄托,在审美上给人带来很大的愉悦感,这种精神功用是无法用其它物质利益来替代的。
三、强调心、手在书法中的重要作用,直击草书发展的实质
赵壹认为“书法的好坏取决于心与手”,有心就是要融入个人的理解和感情,有手就是要有熟练的用笔技巧、扎实的基本功,这样才能把字写好,这直击书法的实质:
凡人各有气血,异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书之好坏,在心与手,可强为哉?若人颜有美恶,岂可学而相若耶?昔西施心疹,捧心而颦,众愚效之,只增其丑;赵女善舞,行步媚盅,学者弗获,失节匍匐。夫杜、崔、张子,皆有超妙绝世之才,博学余暇,游手于斯,后世慕焉。专用为务,钻坚仰高,忘其疲劳,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领袖如皂,唇齿常黑。随处众座,不遑谈戏,展指划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见腮出血,犹不休辍。然其为字,无益于工拙,亦犹效颦者之增丑,学步者之失节也。且草书之人,盖伎艺之细者耳。
文中赵壹把书法与草书进行了对比,书法尤如建立在人先天生理和超妙绝世的基础上的后天造化,而现代人学习草书就依仗临摹,不得其精髓,这只能是“效颦者之增丑,学步者之失节也”。在他看来,学习草书要有合适的身体条件和超妙绝世之才,博学余暇,游手于斯,后世慕焉。这也说明草书者应该博学多才,可见赵壹有极高的书法境界,相反现在学习草书的人,都不如“杜、崔、张子”,他们没有超妙绝世之才,盖伎艺之细者耳。总之,赵壹认为当时的草书学习者轻“心”重“手”,也就是轻内在重外在,本末倒置。这在批评和否定的过程中促进草书向更高的层次发展,告诫学习者不能只停留在临摹上,要注意心手相畅,既体现人们的相关知识才能和认识情感,又体现时间美学意象气韵贯通,展示书法线条的流畅感、节奏感和整体感[8],这才能真正把握草书的本质,促进草书的极大发展。
四、从审美的角度看《非草书》推进草书的发展
《非草书》以儒家的经世致用思想来否定草书的美学价值,这在上面的论述中也体现出来,在这里需要弄清楚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书法艺术的自治和他治问题,所谓自治,就是书法艺术作品是否具有独立的美学规律,陈振濂在《书法美学》中给书法这样下定义—书法是包含着作者的抒情、泄意、在形式中融入有个性的审美意念的一种绝对强调主体精神的艺术[9],这也充分体现书法审美具有不完全依赖实用(经世致用)的自治性。所谓他治,就是书法艺术作品的形成受到外在环境的影响,外在因素起主要作用,尤如丹纳的《艺术哲学》就强调社会土壤问题影响着艺术的形成,也就是外在因素影响着内在因素的发生和发展[10]。康德在艺术的自治问题上就提出艺术的合目的性与愉快和不愉快的情感之间的一种关系[11],换句话说,艺术就是一种让人产生愉快和不愉快的合目的性的外在形式,可以总结为艺术是一种让人产生愉快和不愉快情感的合目的性的外在形式。根据以上论述,符合美的特征有:其一,通过人们的审美判断给其带来极大的愉悦感。其二,这种愉悦感是事物在意识中的情感表现形式,这种情感有别于人的认识能力,不需要判断和逻辑演绎。其三,具有没有目的的合目的性。其四,不同审美主体在欣赏同一艺术作品时,都必须具有共通感。赵壹的《非草书》体现了草书具有艺术本质上的自治性。首先,在汉代有诸多的草书家和草书爱好者,他们(梁孔达、姜孟颖等)专注于草书的研习,达到痴狂的地步,这说明草书能给人们带来极大的愉悦感。其次,这种对草书的愉悦感不仅限于专业人士(如杜度、崔瑗、张芝等),其他人(梁孔达、姜孟颖、罗晖、赵袭等)也具备,很多人都是临事从宜,不一定要“览天地之心,推圣人之情”而偏爱之,所以对草书的喜好不需要判断和逻辑演绎。再次,在汉代人们对草书的追求是自觉的,没有为着某种目的而去,但草书的出现又满足了人们对美的追求,达到审美的目的,这就是没有目的的合目的性。最后,诸多的欣赏者都喜好草书,这在汉代已经是很普遍的事情,这一点在大家看来是共通的。
综上所述,赵壹的《非草书》本意是否定草书,但由于草书有其发展的广阔空间,有其独有艺术性,赵壹也只能部分地否定草书,在这些否定论述中他主要以儒家的经世致用思想和自然界的发展来支持其观点,但其肯定草书部分也说明了它有经世致用的作用,也就是说他既用经世致用的思想来否定草书,同时也用来肯定草书,这本身就存在矛盾。《非草书》的出现表明了草书已渐趋成熟,当时社会上已出现了一群专习草书、以探究草书为业的书家,由此证明草书艺术在东汉时期已进入其自觉期;其次,赵壹提出草书家应具有的品格,强调不能因草废道,龈龈于书之工拙的人们;再次,赵壹强调了人的气质与草书的关系,因人的气血和筋骨不同,草书要做到心手相畅,不能完全依靠效摹而习;其四,草书具有自治性,他在否定的过程中恰恰反证了草书自身所具有的美学价值以及草书具有艺术本质上的自治性,张扬个性,不宜步趋前人;最后,据载赵壹本人也精于草书,陶宗仪《书史会要》中说他曾“作草书”,《后汉书》本传中说他曾拜谒弘农太守皇甫规,而皇甫规之妻便是著名的草书家,另外此文中赵壹对杜度等人也是赞许有加的[12]。总之,赵壹的《非草书》对草书的发展产生较大的影响,这种影响作用体现在正、反两个方面,但负面作用远远小于它的正面作用,因此赵壹的《非草书》更多地促进了草书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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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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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