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广东美术馆, 广州510105]
每个时代都会催生出不同品质的荷尔蒙,文学也不例外。回看新诗的发展历史,如果从胡适的《白话诗八首》算起,在近百年的岁月中,小诗运动、湖畔诗派、新月派、象征派、现代派、七月派、九叶派、中国诗歌会、生活抒情诗、两行体、新赋体、朦胧体……举一反三,异彩纷呈。没有哪个时代像近百年这样在汉语的原创阵地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犹如长江三叠浪,让读者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如果说中国新诗超越了旧诗词的声调格律是开辟了汉语文学的新领域,那么在这个新领域中垦荒的诗人和他们的作品则最有发言权。“用良心写作”的倡导者马启代,其最新出版的精品短诗选《黑如白昼》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研究新诗的一个模板,为读者认识当代诗歌提供了至为新鲜的若干话题。
一、诗者之说
《黑如白昼》收录了马启代写于2011年1月1日至2012年11月20日的精品短诗139首,每首诗都有准确的创作日期,按照创作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其中2011年的短诗102首,占绝大部分,2012年仅37首,自2012年6月13日至Il月19日期间的创作为空白。所有的诗文,创作地点都在泰山。
作为编年体的短诗集,清晰的时间脉络,不仅向读者提供了诗人的生活历程,更是以时间的先后顺序,展现出诗人的心路历程。冬去春来,看《最后那撮残雪》,在“风场的背阴处”“已被蹂躏的面目全非”。春满人间,诗人说“作一树桃花,开不开都不重要”。炎夏时节,“你热时,我可以写下浓荫千里”。诗人怀着一颗壮年的雄心,注意到“临近仲秋,月亮越长越大”。即便是在严冬汹涌的时刻,诗人大声地说:“因你,每一个笔画里都飘着雪花。”
藏不住的激情,伴随着想象的翅膀,在海阔天空里自由飞翔。
诗人对一年四季不同景象的穿越,不是以文人画家“雪里芭蕉”的方式,而是立足于某个季节、某一天、某个时刻的客观感受。从因缘的角度上说,有因才有缘。“给他监室,他就获得天空/给他枷锁,他仍生长翅膀/什么也不给他/他就拥有剑、闪电、火焰/诗歌和风”。闻一多说诗人应“戴着脚镣跳舞”,而马启代的脚镣何尝不是一种因缘。
深夜,我想起了我的博客
日记式的诗文,跟博客有着天然的合拍。
我们常说文化具有时代性,未必总是文人雅客们的主动选择,有时候竟然仅仅是水到渠成。
由个人编辑管理、不定期发帖的网络日志,也就是被称为“博客”的那种东西,进人人们的视野,只是近年来的事情。2000年当博客进人中国的时候,还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而这几年随着微信的兴起,博客的影响力又已经逐渐降温。
博客是一种开放式的信息平台,图片或诗,随时都在接受任何过客的检阅。诗人显然曾经是博客的热衷者,他清醒地感受到在这个平台上可能发生或随时都在发生的事件。“——门一直敞开着,什么人都可以自由出入/脚印错杂,暗箭、毒酒摆放了一地”。
诗的语言连同诗的躯壳,都属于它所在的那个时代。
我们在鲁迅、刘半农、胡适、徐志摩、戴望舒、艾青、顾城、海子的诗文中,可以找到“博客”这个词吗?但是,在马启代的诗文中,当“今夜,好像有雨声赶来”的时候,诗人的脑海中想起了——博客。
二、黑可以被一粒白硌痛
即便是画家,对不同色彩的感情也是有区别的。翻阅马启代的诗集,除了可以找到他最喜欢的几种色彩之外,出现频率最多的字眼就是“黑”和“白”。
“与黑对峙,被黑招安,收购,消融/在黑和白的交界,暴风雨/像一条沸腾的峡谷,云遮雾绕”,这就是诗人描述的众多黑白关系之一种,貌似可以称之为对峙关系。在流淌的诗句里,诗人恍如展示一幅美丽的水墨画卷,宣纸的白色区域不断退让,黑色的墨迹在蔓延中获得永生。在黑白对峙中,第一局,黑胜白。
黑越来越多,白越来越少的时候,情况发生变化。“一粒骨质的白”在跟黑的搏斗过程中,成为“黑”的长久的噩梦。“黑可以被一粒白硌痛。硌死/硌得整个天空变形”,这或多或少地让读者联想起古代兵法中以少胜多的精彩战例。以至于到了最后,“白点亮黑,黑才有可能嗖地一声飞走”,从而实现彻底的自我超越。诗人似乎想说,第二局,白胜黑。
黑与白的纠缠,在马启代的诗文中没完没了。
“人要心怀大爱,但更要黑白分明”(《在泰山下,受桑恒昌先生一支笔》),“黑太重,我用敞开的那扇门把黑挡在了一边”(《我用敞开的那扇门把黑挡在了一边》),“黑是害怕白的,只要你够白,一粒火种/也活在暗夜里”(《因你,每一个笔画里都飘着雪花》),等等。马启代并不拒绝五颜六色,但诗人对黑和白似乎更加钟情,以至于当他看到绚烂的彩色时,偶尔也会提醒自己,“哦,七彩的霓虹,那被人装饰过的……”(《气温正在降低》)
在中国远古的太极图里,黑和白是一对相生相克的存在。马启代把这种存在融人到他的诗文,意味深长。
——天空对太阳说,我爱你,爱你永久不息的火焰/七彩光芒中,最爱你的蓝/太阳哭了…(总有一种情感与生俱来,说出或不说出它一直存在)
类似这样的诗句,在马启代的精品短诗选《黑如白昼》中俯拾皆是。
诗人最为可贵的品质,也许在于他看到了我们都看到的东西,并且能说出我们都说不出的东西。诗的语言,天生就是为诗人们准备的。诗人每天都在看,“看一只蚂蚁在风里行走”“我的目光咬住了一朵云,它走,我也走”“仿佛刹那间看见了世界的原型”……因为看,诗人和天地万物发生了对话。因为看,诗人也找到了蕴藏在心底最为隐秘的情怀。有些情况下,诗人的作品就像是满天的星星,“让黑夜里行走的人,看到光亮”(《随时随地,我都可以,一键天下》),甚至有时候,诗人说:“我闭上眼睛比睁开看到的更多……”
跟其他的诗人相比,这个世界留给每一个诗人的素材都是一样多、一样少。被时光淘洗了的身子、电脑屏幕上的鱼、操场边沿的老柳、铁丝网上的尘埃、时光与时光的战争、有翅膀的扑棱声、本质意义上的石头、走在夜路上的人、星星冰凉的眼睛、数完时间的爆竹、游走无定的风、坐在山巅的云……大千世界,万千风情,读者似乎已经无法分清楚,诗人究竟是在用诗写心,还是在用心写诗。就像马启代说的那样:“许多年,我为诗找一个家,其实它一直在我心里。”
因为心中有诗,诗被赋予了丰厚的灵感。
因为诗中有心,心里充满了收获。
人生在世,总有一种情感与生俱来。乡情、友情、爱情,与诗同在。
作者:王嘉,文学博士,广东美术馆研究员、理论部主任,广州大学硕士生导师。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