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北京市语文高考，在考题上最大的变化是将原来60分的大作文分为两道题：一道10分的微写作与一道50分的大作文（字数由800字减到700字）。无论从命题者还是答题者而言，都算是新生事物。所以，双方都小心戒惧地进行了初次的较量。从最终的题目和答卷来看，这次交锋可以说是带给我们一个不小的惊喜，给了我们希望的微光。本文试结合个人体会与考生答卷，就“微写作”发表一些个人浅见。
一、何为“微写作”？“微写作”如何写？
今年4月中旬，北京电视台科教频道“非常向上”栏目，邀请北京四中语文教师杜蘋、女作家程青与笔者参与了“看我如何妙笔心生”特别节目(4月28日播出)，主要目的就是为北京考生宣传与解释包括“微写作”在内的语文高考中的诸多问题。在谈到“微写作”时笔者如此说（根据电视字幕整理并略有修改）：
微写作，实际上是一种微型的写作或者微小的写作。它可以是一个细节的精雕，可以是局部的放大，可以是全局，可以是片断，可以是缩写，可以是略写。相对大作文，它的要求会更高一点，句子要更加凝练。但仍然可以议论，可以叙事，可以抒情，可以编段子，但要有实情、实景、实效，同时要得体合理，……要更加生活化、现实化，更加注重实用性和时效性，这是其与传统的作文不一样的地方。
同时，笔者也谈道，“微写作”不是“段子”和“微信”，它考的是学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编织故事与组织语言的能力以及逻辑思维能力，考的是学生的急才（电视台字幕为“集材”，误）。在谈到如何结合材料具体写作时，杜蘋老师说（本段话亦不完全与原文相同）：
微写作最突出的一个特点是带着材料的一个任务式写作。那么，这个材料是什么呢？它可以是生活的情景，可以是一个小的语段。在这样一个150~200字的区间里，它希望考查的是学生描述事物、表达观点与抒发感情等方面的能力，更多的是考查学生经营句子与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学生在写作的时候，可以带着一点儿小情绪，比如幽默感或调侃什么的，所以它可以是比较诙谐的，所以写作的个性化也可以容纳在里头。
杜老师说得非常好。我想以上两段话，虽然不是十分准确，但也大致说明了什么是“微写作”，以及“微写作”如何写的问题。如果要再哕唆几句，那就是“微写作”实际要比大作文更讲求布局谋篇，更需要敏捷的思维，有更强的针对性，更加惜字如金，不允许废话、套话、空话与大话出现。相对而言，比大作文更不好写，也更具挑战性，当然也更能考出考生的作文水平。
二、“微写作”试题分析
从下面三个题目中任选一题，按要求作答，不超过150字。
①毕业前，语文老师请同学们把自己学习语文的体会写下来，与下一届同学分享，要求所写的体会具体，切实，易记忆。
②今天早晨是家长送你来考场的吗？请对“家长送考”现象予以评论，要求观点明确，有理有据。
③写一段抒情文字（可写诗歌），纪念自己的18岁，要求感情真挚，富有文采。
我们站在命题者的立场，尝试来分析“微写作”的命题思路与理念。首先，一道10分的小题却出了3道题，分别为谈学习语文体会、家长送考现象评价与纪念自己的18岁，显然是为了给考生更多选择，不至于被一道陌生而无话可说的题目难倒；其次，三道小题所涉及的都是日常所见与自身经历，易入手而不易跑题；再次，三道小题各有明确的写作指向，分别侧重叙事、议论与抒情，这也就是《北京高考考试说明》中所强调的“能用精练的语言描述事物、表达观点、抒发情感”，考生可以结合自己擅长的方式来写，有了更多发挥的空间；第四，三道小题分别要求“具体，切实，易记忆”，“观点明确，有理有据”，“感情真挚，富有文采”，就是强调写具体事实，说实话实理，动真感情讲自己的故事；第五，这些提示语，也是鼓励考生大胆尝试，放开来写，比如编顺口溜、写诗歌等，进行多种尝试。而从考生答题的效果来看，的确有部分考生写得收放自如，灵气飞动，达到了命题者想要的目的与效果。
但因为是“初次体验”，所以命题者可能考虑到考生从“大作文”到“微写作”之间的过渡与适应，这三道小题的命题，也存在小小不足：其一，三道题其实可以说是大作文题目的限制版，也就是说这三道题都可以作为大作文的题目，并不能体现真正“微”的特质。其二，要考生谈谈“学习语文的体会”，但对部分甚至不少的考生来说，他们的晤文学得并不好，实在是没有什么“体会”可谈，可是对语文学习的厌恶体会又不敢写（如果真写是可以得高分的），于是只好敷衍老师说过的话权算是自己的“体会”；“家长送考现象”的评价，命题指向显然只有送与不送两个选项，不存在第三个答案，对考生答题有所限制；而“纪念自己的18岁”命题并不周严，因为考生中有一些考生实际年龄还不到18岁，那显然此题无法答卷，虽然还有两道题可选，但别人“三选一”自己“二选一”就存在明显的不公。这些问题虽然不是大的纰漏，但也算是小小的不周严之处吧。
考虑到这毕竟是第一次尝试，“微写作”的题目已经非常好了，尽管不是尽善尽美，但由于给了考生充分发挥的空间，给了他们创作的自由，给了他们说真话的环境，给了他们大胆描写自己的平台，今年的“微写作”让阅卷老师们眼前一亮，给了我们多年不见的惊喜与感动。
三、“微写作”答卷例析（一）
我们平常总是责怪高中生不会写作，贬斥老师们教得不好，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不给他们松绑。无论从平素教学还是高考命题，要么是过多地替他们考虑，唯恐考生脱题或者无话可说，于是就尽量出得平淡无奇，利于考生说话；要么就是选择一些“坑爹”类型的题，让他们瞎猜乱蒙，说一些高大上的虚假套话。实际上，如果给考生以自由的发挥与创作空间，他们是可以写得很好的，今年北京语文高考的“微写作”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试举数例考生答卷如下。
例一：“语文学习体验”
三字经，师兄传。话不多，要记住。学语文，重基础。抓字词，是关键。明字形，析意思。字与字，拼成词。词和词，造成句。话说明，靠句子。文显明，靠内容。多读书，多看报。莫封闭，莫冷默（寞）。闻大事，看新闻。品社会，感人生。学语文，还需记。继传桶（统），呈未来。会对联，赏古诗。懂实词，知虚词。语文简，多生活。从生活，学语文。
这篇微写作获得了阅卷老师的广泛赞誉，考生用“三字经”谈自己学习语文的体验，由浅入深，层层推进，全面周到，不说大话，简明易懂，朗朗上口，虽然有两个错别字，但阅卷老师一致认为应给高分。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放纵考生写错别字，从文章写作上来看此文确有特色。
例二：“家长送考现象”
我认为，“家长送考”现象并无不妥，反而十分合适。在高考这个重要的日子，考生心中大都有些担忧与紧张，有家长在旁，反而可以缓解压力，给考生以支持，让考生知道父母就在身边。同时，让阅历明显多于我们的家长送考，可防止赶考途中发生意外，使考生安心备考。况且，考生高考，家长难道毫不担忧？前来送考也给他们打了一剂“强心针”，让他们放心。所以，我的父母今日也来送考。
例三：“家长送考现象”
今天父母并未送我来考场。我认为“家长送考”会平添考生的紧张心情。首先，送我们到考场的家长，哪个不是白发满头？我们看着家长的白发，心中便会想自己考不好怎么办？加大我们的紧张情绪。再有考场外面人员复杂，车流量大，人多，再加上家长来临会增加考场外人员，使得人群过大，不便考生出场。所以说，我认为“家长送考”是不对的。
这两篇微写作，一正一反，分别将“家长送考现象”是否合理分析得头头是道，情理皆备，论说充分，足以服人，真正做到了“观点明确，有理有据”，当然是高分的微写作了。
例四：“纪念自己的18岁”
柿子树上结满了柿子／你是最温柔的蓝色一颗／刺绣店里挂满了刺绣／你是最惊艳的一幅／我翻遍字典想为你吟一首短诗／可是你只是最深沉的片语／我走过了无数纷繁的夜晚／也终究无法为你织颜／你给了我最飞扬的笑脸／最明快的歌喉／却也交于我最沉重的责任／最富庶的思想／你是我的18岁／天空像水一般透明／世界被温暖的雾的声响包围／我会一路叽叽喳喳／我会像小鸟一样去热爱生命，热爱你。
这真是篇才情飞扬、感情喷涌的好作品。18岁的青春，18岁的花季，繁花锦簇，绚丽灿烂，活力四射，光彩逼人。“高考体”中能出如此既唯美抒情又描摹得体的小作文，真是给了我们大大的惊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果在“你是我的18岁”就结束，琮琼掷地，最为惊艳。但作者可能考虑到字数不够，所以添了后面几句，但仍然补缀得调皮可爱，自然得体。这当然更是一篇高分的微写作了。
四、“微写作”答卷例析（二）
在阅卷过程中，有一些微写作，因其内容的不合常理，写作的不循规矩，也引起了阅卷老师广泛的争论与热议，我们也试举数例以明之。
例五：“纪念自己的18岁”
我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望着对街的商铺，张大爷的两条狗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洗衣店老板的姑娘上初中了，长得没小时候好看；湘菜馆来来回回开张关张好几次；画材店的老板娘生孩子了。仔细想想，时间过去好几年了，我也十八岁了，在感叹身边事物不断变化的同时，我也对未来充满希望，希望我的十八岁像早晨的阳光一样明媚灿烂。
这篇小作品在试评中引起了争议，有阅卷老师认为写得不好，不知道考生在说些什么，都与他本人的18岁毫无关联。但我们认为作者寥寥几笔，几个平平常常的看点，几件不经意的小事，几个类似蒙太奇的镜头，就将自己的18岁折射出来，从容和缓，辣手老到，岁月无痕，青春易逝。假以时日，再经锤炼，该考生必是讲故事的写作高手。这样的作品，正是我们久寻不见的满分优秀作文。
例六：“纪念自己的18岁”
奠十八岁
十八岁是一场苦难
太多的欢笑
伴着泪水涟涟
十八岁是一次灾难
灵感迫切地迸发
却炸得我躯体皮开肉绽
我小心地将你度完
从此你我都平安
犹如葬花将你掩埋
千万别再来找我
这篇“奠十八岁”在试评时引发了极大的争议，恶评者认为考生的写作过于沉重与怪异，不像一个18岁的高中生，毫无正能量可言，应该打低分。但我们认为，“纪念自己的18岁”并非个个青春亮丽，人人幸福快乐，当一个18岁的孩子遇到重大打击，或者正在煎熬中耐受着18岁的时光，那他为什么不能表达自己对18岁所历之事的憎恶呢？我们天天提倡要孩子们说真话，考生终于说了真话，我们怎么能否定孩子的勇气与诚实呢？如果我们给这篇作品打低分的话，这个孩子恐怕永远也不再愿意说真话了。所以，保护这位考生乃至所有考生说真话的品质，是阅卷组的责任，最后我们一致决定给这篇作品高分！
例七：“语文学习体验”
语文就像是一首歌，语文就像是一首诗，是一股从山间流出的淙淙清泉，它滋润着我们的心田，给我们以快乐与愉悦。语文伴随着我长大，是我生活中的好朋友，我欢乐时它和我分享，我失意时它给我勇气。我喜欢语文，它充实了我的学习，装点了我的生活，给了我无限的期望，我会永远热爱语文。（此文凭记忆，与原卷文字略有差异）
这也是一篇引起广泛争议的微写作，因为文句优美，如行云流水，而且该考生又写一笔秀美的书法，获得了不少阅卷老师的青睐，希望给高分甚至有主张给满分者。但我们认为这篇小文最大的硬伤是文不对题，没有回答“学习语文的体会”，所有句子都似曾相识，作者只是一味地无心无肺地如黄鹂婉转，虽悦耳动听，却不知所云；再换个说法，如果把此文中“语文”换成“音乐”“数学”“物理”与“化学”，然后诵读，竟然也文从字顺，可吟可歌。因此，这是一篇花而不实、大而无当、文不切题的“颂歌”，当在低分之列。
以上我们所列举的七篇“微写作”考场作文，除了最后一篇外，前六篇都是不错的考场作文，但这并不是说今年的“微写作”就全部如此，大部分的小文写作，仍然暴露出了考生不少的问题，比如不讲逻辑、思路不清、思维混乱、语言拖沓等。如有些考生在描写"18岁”时，就从呱呱坠地开始，写到自己长到18岁，如流水账簿一般；有些同学仍是按大作文的写作手法来写，只不过是压缩至150字而已。再比如“学习语文的体会”，我们看到的全是正面的经验之谈，没有一个考生敢谈学习语文失败的教训，或者对语文的厌恶体会，实际如果真能如此写且说的有道理，我们是可以给考生高分的，这更多地反映出了教师平素教学中的导向问题。
从以上所论可以看出，今年北京语文高考的“微写作”尝试是成功的，甚至可以说是充满喜感的。我们从短短的150字中，能读出孩子们的心声和生活，能读出他们的欢乐与痛苦，能读出他们的思考与担当，我们在纸面文字里，就能看出他们阳光青春的面孔和神采飞扬的身影，这正是我们多年来所希望看到而看不到的。故事如此饱满，生活如此灿烂，文字如此优美，思维如此缜密，这就是语文素养的体现，不是培训班速成或者日夜“刷卷”所能练出来的。
如果将来在命题方面，能够再有一些片断、局部、细节与微雕描写等方面的小题目，可能更能考出学生驾驭文字的功夫，更能体现他们的写作水平。万事开头难，今年既然开了个好彩头，我们相信将来会更好，我们充满了期待和希冀。
（北京大学中文系 100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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