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敏
汉乐府《陌上桑》是一篇很经典的文学作品,很早就学过,现在再读仍然觉得很有味道。它开篇说“日出东南隅”,日为什么出自东南呢?
两分日,太阳直射赤道,正东升,正西落;我国位于北半球,春分经夏季至秋分,太阳直射北半球,日升东北,落西北;秋分经冬季至春分,太阳直射南半球,日升东南,落西南。这样看来春分之前太阳出自东南应该没问题,但这日出时分主人公秦罗敷要去干什么呢?“采桑城南隅”,那么春分之前是采桑的季节吗?我国最早的农事历书《夏小正》中,三月篇有“摄桑、委杨、妾、子始蚕”,记载了夏末殷初长江淮河一代养蚕的情况,夏历三月,修剪桑树杂乱远扬的枝条,妇女开始养蚕。《诗经.豳风.七月》中也有“蚕月条桑(三月修剪桑枝),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分是什么时候呢?大约在夏历二月中旬,此时天气还较为寒冷,桑树尚未发芽,怎么能采桑?可能有人认为长江以南天气温暧,也许可以采桑了,这就有必要搞清秦罗敷是哪里人,崔豹《古今注》有:罗敷出采与陌上,赵王登台,见而悦之,因置酒欲夺焉。罗敷巧弹筝,乃作《陌上桑》之歌以自明,赵王乃止。据考罗敷是河北省邯郸县姜窖村人,也有人认为是陕西华阴敷水人,总之罗敷是北方人无疑。
那么如何理解“日出东南隅”呢?
猜想一:“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译为“太阳从东南角升起,照耀着我秦氏的小楼。”是误解,应当译为“太阳出升后,转到东南角,刚好照到了我秦氏的小楼。”这里很可能是省略了谓语动词“转到”,这种作法在古诗中并不少见。白居易《琵琶行》中“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一句并非“争”缠头而是争“送”缠头。杜甫《送远》中“故国犹兵马,他乡亦鼓鼙”是故国犹“遭”兵马,他乡亦“闻”鼓鼙的省略。这样来解释“日出东南隅”似乎更加合理些。
猜想二:“东南”是古人的方位惯用词,并非实指。最早在《列子·汤问篇》有“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的说法,这体现了古人对自然现象的认识,在之后的很多文学作品中,西北、东南也成了文人的惯用方位词。《乐府诗集》中所录于濆诗有“君为东南风,妾作西北枝”;《焦仲卿妻》中有“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梁简文帝诗《中妇织流黄》中有“浮云西北起,孔雀东南飞”;齐谢朓诗中有“西北骛环裘,东南尽龟象”等等。
《陌上桑》中的秦罗敷身上也存在着诸多难以解释的问题,笔者想先从她的姓名说起。秦罗敷到底姓秦还是姓罗,流行的说法是姓秦,笔者有点不同的看法。
要解释这一问题,笔者想先解决另一个问题,秦罗敷是少妇还是少女,“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据此有人认为她应该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并认为后面的“夸夫”当作海市蜃楼观,而笔者认为罗敷应为少妇。
从妆扮上看她“头上倭堕髻”,亦名“堕马髻”,《后汉书·梁冀传》:“寿(梁冀妻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粧(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这种发式就是将头发拢结在头侧,在扎束后挽结成椎,用簪或钗贯住,可盘卷成一椎、二椎至三椎,使之耸竖于头之一侧。这种椎髻是已婚少妇的发式。自汉孙寿发明以来历朝历代流传甚广。从年龄上看罗敷已过法定适婚年龄,汉惠帝六年令:“女子年十五至三十不嫁,五算。”女子超过15岁不嫁是要负担5倍罚款的。实际上汉代早婚现象相当普遍,有的不到10岁就结了婚。而罗敷“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这样看罗敷应当是已婚少妇。
既然已婚她就不可能住在娘家,可她却住在“秦氏楼”,如此看秦氏当为婆家姓,秦罗敷很可能在娘家叫罗敷,出嫁后冠了夫姓。
关于妻冠夫姓,是在汉魏之际构成雏形,南朝末期蔚为成风。而普遍观点认为《陌上桑》的成诗时间约在建安前后,此诗最早见于南朝沈约编撰的《宋书·乐志》,题为《艳歌罗敷行》。南朝徐陵编辑的《玉台新咏》也收载了该诗,题为《日出东南隅行》。赵宋时的郭茂倩编辑《乐府诗集》,将该诗收入《相和歌辞》,从时间上看具备妻寇夫姓的条件。从内容上看诗歌明显肯定了罗敷对爱情的忠贞,也从侧面颂扬了儒家的传统道德观念,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秦罗敷并不姓秦,很可能姓罗冠了夫姓。另外我们注意到《陌上桑》脱化于左延年的作品《秦女休行》,《秦女休行》从题目上就很明确女休为“秦女休”。但《陌上桑》原题《艳歌罗敷行》,而不是“秦罗敷行”。《陌上桑》的故事源自崔豹《古今注》中“赵王置酒夺王仁妻”和《西京杂记》中“秋胡戏妻”的故事。石君宝在作品元杂剧《秋胡戏妻》中就将秋胡妻更名为罗梅英,大概他也是同意笔者这种观点的吧。
顺便提一下如果笔者的推断正确那么“秦氏有好女”就不能解释为“秦家有个好女儿(或秦家有个美丽的少女)。”而应当理解为“秦家有个好(或美丽的)女子。”
《陌上桑》中“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从这两句看夫妻二人年龄如此悬殊,不能不让读者怀疑罗敷的身份和言行。
就此笔者提出两种猜测,其一:罗敷后面的“夸夫”言辞,是吹大话,大概二人的年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只是罗敷为拒绝使君而杜撰的。如果是这样足见罗敷的智慧和机敏。萧涤非先生也认为“末段罗敷答词当作海蜃楼观,不可泥定看杀!作者之意,只在令罗敷说得高兴,则使君听得扫兴。”这是有一定道理的。作为文学作品,这样的描写对刻画人物性格的作用显而易见。
世传王介甫咏菊,有“黄昏风雨过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之句。苏子瞻续云:“秋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因得罪介甫,谪子瞻黄州。菊惟黄落瓣。子瞻见之,始愧服。俗话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笔者不知道自己的满篇考证,是不是也像苏轼一样无知,但搏一笑,自娱以娱人吧。
(李娟敏 河北省隆尧县尧山中学 055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