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教版教材《唐诗宋词选读》选取了唐宋之际62首诗词,几乎篇篇经典,字字珠玑,达到了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可谓美不胜收。可面对如此丰富的一场语言盛宴,却让语文老师有些力不从心,倍感吃力,而学生也容易产生审美疲劳。
这种感受有其原因。诗歌是语言的精华,这些上千年前写作的华美篇章充分体现了中国语言文字的精炼、含蓄甚至模糊等特点,而这些诗词中有的个别地方比较难懂,有的则通篇难懂,有的看上去能理解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这对教学往往很不利。教材中不少诗文连专家都有各种不同的解读,何况一般教师,更遑论对此领域知之甚少的学生。所以面对这册教材,教师的第一反映,往往觉得奇美,却又难以将此美传达出来,总不能光说几个“好”“妙”完事吧?
这一困难曾经深深地困扰过笔者。这学期笔者决心要有所突破,事实证明,通过摸索,笔者有了一些进步,在此简单谈谈笔者的想法,以就正于方家。
一、大处着眼,从文学史和诗人一生的遭际来把握所学诗词
(一)从文学史中寻求突破
乍一看,这样的想法难免有些迂阔。普通语文老师并非学者,要从文学史入手,不有些舍近求远了吗?可现实的情况是,如果我们只死抱着教参的话,根本无法很好地教授这些诗词,只可能教出来一锅夹生饭来,所谓以己之昏昏而欲使人之昭昭,何有可能?
文学的发展有其一定规律,尤其中国文学,自有一种线性的发展,前后一定有影响和借鉴。试想,没有陶渊明的隐逸诗篇,如何有唐朝王维、孟浩然的田园歌唱?没有阮籍的《咏怀》八十二首又怎会有陈子昂的《感遇》三十八首;没有《感遇》三十八首又怎会有李白的《古风》五十九首?李商隐亦有师承,施蛰存先生认为“杜甫的句法,韩愈的文法,李贺的辞藻,三者融合起来,不久就影响出一个李商隐”。没有温庭筠、韦庄这些花间词派,也同样不可能产生李煜、柳永、苏轼、辛弃疾等大词人。如果我们割裂文学史去看,会发现有不少诗词似乎没有那么好,甚至不值得学习。
笔者讲唐诗,主要得益于宇文所安的《初唐诗》和《盛唐诗》,尤其是后者给了笔者很多启发。例如,他把诗人分为京城诗人与地方诗人,地方诗人总是试图得到京城诗人的认可,但其实并不容易。同为田园山水诗人,王维因是京城诗人,他的地位非常高,而作为地方诗人的孟浩然虽然诗名并不比王维差,但却无法进入京城文人的圈子,在仕途上难有好的发展,而这种情况反过来又影响了他的诗歌创作。李白因为是地方诗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外国人,他在京城可以说是毫无靠山,所以他完全要靠自己的诗歌来征服京城,这必然导致他在诗歌创作中追求一种轰动效应。
就唐宋词而言,笔者从叶嘉莹的《唐宋词十七讲》这本书中获益良多。叶嘉莹认为,评论词的方法共有三种。一种只讲语码;一种是结合他的“思力”的安排来讲,这二种都属“比”的方式。另外一种是属于“兴”的欣赏方式。不明白这一些而去讲词,往往很难成功,比如笔者以前一直欣赏不了温庭筠的《菩萨蛮》,甚至很讨厌它,觉得一个大男人去写女子的梳妆打扮,未免近乎无聊浅薄。但其实从语码角度可以分析,其中的“蛾眉”容易使我们想起屈原《离骚》中的“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那么这里的“蛾眉”就有托意,指一种才德志意的美好。如此说来,本词也就有了温庭筠仕途不顺的意思了。李煜、辛弃疾的词充满了那种“兴”的感发力量,很容易为读者欣赏,而周邦彦的词属于用“思力”来安排的那种,无怪乎王国维不大欣赏了。
当我们把这些内容渗透进课堂时,我们自己理解了,学生也比较能接受。
(二)从诗人一生的遭际和时代背景来加深对诗词的理解
孟子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可见“知人论世”之重要了。诗人的作品都是他们人生的反映,有的是他们一生的写照,有的却只是他们一时一地的感受。我们只有认识了这一点,才能更好地解读他们的诗词。
只有认识到初唐处在唐王朝全线上升之际,才有杨炯那份“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气概。只有认识到孟浩然曾积极追求功名而最终一无所成,你才能理解他“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的无奈感伤。因为曾沦落为乞丐,所以同样是边塞诗,高适的“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显得悲壮沉痛,比岑参的一味雄奇更具现实意义。
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教材里选了他的《踏莎行》,但在课后“积累与应用”中又选了他的一首《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上课时,笔者又补充了一首《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这三首词是他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写的。连起来就能看到他的性格以及这性格给他带来的悲剧的一生。《浣溪沙》代表他人生的第一个阶段,那种轻柔的叙写妙极了,充分表明了他作为一个词人的敏锐感受。这个时候的秦观还是幸福的,他的这种愁不如说是“闲愁”,本身无足轻重。而《千秋岁》代表他人生的第二个阶段,此时他因受苏轼牵连被贬滁州,从词中可以看出他沉陷在哀愁中,对过去的种种无限怀念。《踏莎行》代表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阶段。此时他被贬往更远的郴州,对于回到汴京已是完全绝望,所以才写出了“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这样带有象征意味的凄凉句子。不久他便死了。所以,通过对他三首词的解读,我们实际上看到了他那悲惨的一生,同时也看到了他不够豁达无法自我解脱的性格。
二、文本细读,引导学生读懂诗词
文学史了解了,却不能替代学生对诗词的解读,还是要对文本进行细读,这其实是硬功夫。优秀的语文老师一定要具有优秀的解读能力,因为只有自己理解的东西,学生才能接受。这方面笔者自认水平尚不够,但也做了一些努力。
一方面围绕一首诗词,比较阅读各家的解读,从中选出自己认为最有说服力的来为我所用。比如解读冯延巳的《鹊踏枝》,笔者以前极不喜欢这首词,完全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但看了叶嘉莹的解读之后,竟喜欢上了。比如对第一句“谁道闲情抛弃久?”这句,就很有意思。“闲情”这个说法就很复杂,姑且把它看成一种忧伤吧。冯延巳曾经经过挣扎和努力,要把这闲情抛掷。这是第一层意思。而且他不但努力把闲情抛掷,曾经努力了很久,是抛掷久,这是又一层意思。可是,你看他开头的两个字,“谁道”,是谁说他真的就抛掷了?是想要抛掷而没有成功,是曾经尝试过、努力过,但是他发现他没有做到,这是第三层意思。你看他表达得多么盘旋含蓄!
另一方面,自己也要作独立解读的尝试。在执教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时,笔者对最后一句“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其实有不同的解读。到底断肠人是谁?是亡妻还是作者自己,有人认为“断肠人”是概指生者与死者。笔者偏向于断肠人是作者,这一句英文译成“Year after year will it break my heart?The moonlit grave,The stubby pines—”也印证了笔者的想法。
三、情感渗透,让久远的文字与现实接轨
著名学者顾随说:“一种学问,总要和人之生命、生活发生关系。凡讲学的若成为一种口号或一集团,则即变为一种偶像,失去其原有之意义与生命。”马克斯·范梅南在《教学机智——教育智慧的意蕴》一书中说:“真正的学习从来就不只是纯粹的智力增长:当我们获得的知识、价值和技术与我们自身的成长相联系时才是真正的学习。”这都说明我们的教育应该是活生生的,而不是死板的机械的,任何内容的学习都必须与当下联系起来,《唐诗宋词选读》尤其如此。正如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金茵小学常丽华老师说,“如果孩子们背过的诗词和他当下的生活没有任何联系,孩子们能有诗的情绪,能感动于花开花落吗?”因此,在《唐诗宋词选读》的教学过程中,如何让这一首首诗词与学生的生活和生命联系起来,这教师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首先,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将所学的诗词和我们的现实生活联系起来。在教学过程中,不难发现这些诗人(词也可以说是一种诗)的一个共同特点是,仕途往往很坎坷。不同的诗人对同样的处境,他们会因个人的个性和修养的不同而有所不同。上面秦观的例子说明他的心理素质比较差,他受不起苦,这导致了他总以悲观的眼光来看待命运,这对他的诗风产生了影响。周邦彦早年得志,但后来在政治上很失意,晚年的他“……学道退然,委顺知命,人望之如木鸡,自以为喜……”变得脸上没有喜怒之情,这是他为保护自己所采用的一种策略。苏轼一生虽极为坎坷,但他自始至终都能保持那种豁达,其赤子之心从未改变过。通过这三个人面对人生困苦的态度,可以让学生思考,当我们遭遇困顿时,到底该如何面对?
其次,利用课外阅读,让学生发现诗人最真实的一面,从而更能体会诗人的情感。为了更好地了解李白和杜甫,笔者课外给学生印发了一些他们的诗篇。比如,笔者选取了李白难得的田园诗《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选取了他写给自己子女的《寄东鲁二稚子》,选取了关心普通百姓生活的《宿五松山下荀媪家》这样,我们面前的才不单单是一个“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高高在上的谪仙模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蒋友晨 苏州市吴江高级中学 215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