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烁
摘 要：针对不同类别量词的特征，概括出“一＋小＋量＋NP”结构中量词的普遍性语义特征[+幅量可调整]。同时从容量、数量、体量、时量的不同角度论述不同类别量词[+幅量可调整]的特殊性，从构式语法的角度进一步描述并解释量词进入这一结构的语义限制放宽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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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量词 构式 语义特征
一、引言
关于数量词中间插入形容词的问题，前人做过相关论述。陆俭明（1987）指出，不同量词组成的数量词间插入形容词的情况不同，从数词的角度看，可插性最高的是数量词“一”，但陆先生并没有就相关原因进行说明。罗远林（1987）针对陆文从语境语义的制约层面进行了补充，指出陆文中提到的许多不能成立的数量词中插入形容词的结构在特定的语境语义下是可以成立的。宗守云（2008）从认知和语义相宜的角度说明量词和形容词的选择问题。杨静（2009）主要针对“大”和“小”两个形容词插入数量词的情况进行了论述，指出量词和名词特征都会对这两个形容词插入结构产生影响，从认知的空间性角度进行了分析。此外，还有孟葆淑（2003）、严小香（2003）做过相关论述。纵观前人对数量词中间插入形容词情况的考察，覆盖形容词全面性广，从句法研究到语义阐述再到认知解释，一步步地深入研究，但大多是把所有形容词放在一起考察，详尽地罗列，无法将某一形容词的量词限制引向深入。本文只针对“小”这一形容词插入数量结构的情况进行考察，拟说明“一+小+量+NP”结构的量词语义限制，并试图从构式的角度解释限制放宽现象。
二、“一+小+量+NP”结构非开放性和语义限制
（一）“一+小+量+NP”结构量词语义限制
汉语“一+小+量+NP”结构并不完全开放，即不是所有的量词都可以进入这一结构，能进入这一结构的量词，都具有指示所修饰名词“幅量”变化的特点，[+幅量可调整]是这些量词的共同语义特征。这里所说的“幅量”，指名词或名词性短语所指称的事物的面积、长短、宽窄、容积、数量或时长。面积、长短、宽窄广义上指一个事物的体积或面积，本文统称为“体量”，容积为“容量”，时长为“时量”，“数量”是针对集合量词而言，不是指前附数词所指示的集合体的个数，而是指幅量范围内集合体内部的大小。综上，“幅量可调整”包括体量、容量、数量和时量的可调整。
1.容器量词进入“一+小+量+NP”结构情况
容器量词属于借用容器名词做量词，最后凝固成独立于借用量词的一类量词，容器名词本身带有[+容量]特征，容量本身就可以调整，其[+容量可调整]的语义特征较明显，故容器量词都可以进入“一+小+量+NP”结构。例如：
一小杯酸奶 一小碗热水 一小瓶饮料 一小袋小米一小箱鸡蛋
2.集合量词进入“一+小+量+NP”结构情况
集合量词有两类，一类是表示成对数量的集合量词，这类量词无法进入“一+小+量+NP”结构。例如：
＊一小双手套 ＊一小双筷子 ＊一小对耳环 ＊一小副对联
表示成对数量的集合量词，所指示的事物数量是固定的，即两个，且由于双数的分散特质，无法将其作为一个整体赋予调整大小的属性。因此，成对集合量词不具备［+幅量可调整］语义特征，故不能进入“一+小+量+NP”结构。
另一类是表整体数量的集合量词，可以进入“一+小+量+NP”结构。例如：
一小批读者 一小堆煤炭 一小行蚂蚁 一小列军队一小群顾客 一小帮少女
表整体数量的集合量词所指的数量是整合的，多数数量整合为一个总数量，总数量内部的多数数量不像成对集合量词那样是固定的，而是可以调整的。而整合数量内部数量的调整是一种数量类幅量的调整，如前所述，这里的[+数量可调整]不是指对前附数词所指示的集合体个数的调整，而是指对幅量范围内集合体内部大小的调整，即整合数量中的调整。
3.个体量词进入“一+小+量+NP”结构情况
个体量词进入“一+小+量+NP”结构的情况较容器量词和集合量词复杂，有些个体量词能够指示所修饰名词“幅量”变化的特点，但有些不能，是否具有[+体量可调整]语义特征是个体量词进入这一结构的条件。体量主要指面积、长短、宽窄等与所指事物体积或面积相关的幅量。有一部分个体量词与其起初作为名词的历时链接仍然清晰可见，其原本作为名词所指事物本身体量可调，因此这部分个体量词有[+体量可调整]的语义特征。例如：
一小本日记 一小片树叶 一小扇窗户 一小面墙 一小幅山水画
一小块蛋糕 一小盏灯 一小朵玫瑰 一小瓣桔子 一小棵红珊瑚
一小枝桃花 一小根蜡烛 一小段文字 一小篇稿子 一小章内容
少数个体量词由于其历时演变链条的断裂而无法直观感受作为名词特征，由于其所修饰名词体量可调的特征明显，两者的长期搭配使得这部分量词也具有了［+体量可调整］语义特征。例如：
一小张字条 一小套房子
大部分由于历时演变链条的断裂而无法直观感受作为名词特征的个体量词，虽然其修饰的名词体量可调，但因量词本身指称个体数量的特性作用明显，使名词体量可调的语义特征无法在与量词的搭配过程中依附于量词，导致这些个体量词没有[+体量可调整]语义特征，因此不能进入“一+小+量+NP”结构。例如：
＊一小个月亮 ＊一小位同学 ＊一小员名将 ＊一小头猪 ＊一小只虫子
＊一小条围巾 ＊一小把汤匙 ＊一小支笔 ＊一小道工序 ＊一小件衣服
上述量词中，有一部分兼属集合量词，当集合量词使用时，具有［+集合内部数量可调整］语义特征，故能进入“一+小+量+NP”结构。例如：
一小把干草 一小支部队
个别个体量词虽然形式一致，实则兼属上述两种不同类别的个体量词。例如：
一小匹布 ＊一小匹马
左侧“匹”属于上述第二类个体量词，可以指示所修饰名词体量变化的特点，而右侧“匹”仅仅指示事物个体数量，不具有[+体量可调整]语义特征。
4.借用量词进入“一+小+量+NP”结构情况借用量词是借用名词或动词来指称事物单位的量词，当借用动词为量词时，此借用量词表达集合量词的意思，因此具有［+集合内部数量可调整］语义特征而能够进入“一+小+量+NP”结构，如“一小捆水草”“一小捧沙土”“一小抱干草”等，或表达第二类个体量词的含义，具有[+体量可调整]语义特征而能进入“一+小+量+NP”结构，如“一小抹红晕”。当借用容器名词为量词时，与容器量词进入“一+小+量+NP”结构一致，可以进入这一结构，如“一小车粮食”。当借用普通名词为量词时，若为具体的体量特征明显的名词，则其表达第一类个体量词含义，具有[+体量可调整]语义特征，如“一小垄刀豆”“一小口西瓜”；若借用抽象名词，则其表达第三类个体量词含义，仅有指称数量特性而无法具备[+体量可调整]语义特征，不能进入“一+小+量+NP”结构，如“＊一小幕场景”；另一种情况为借用名词表示“满”的含义，也不能进入这一结构，因为“满”的含义与[+幅量可调整]语义特征是相矛盾的，如“*一小墙泥”“*一小桌子灰”都不能成立。
5.种类量词、不定量词进入“一+小+量+NP”结构情况
种类量词中“种”、“类”是表示事物种类的量词单位，不具有[+幅量可调整]的语义特征，故不能进入“一+小+量+NP”结构。不定量词表示事物不定的数量，因数量不定而取消了幅量可调的可能性，所以也不能进入“一+小+量+NP”结构。
6.时量词、动量词进入“一+小+量+NP”结构情况
对于借用时间名词做量词一类的时量词，因其所代表的时长固定，故丧失了时量可调整的可能性，因此不能进入“一+小+量+NP”结构，这类时量词指年、月、天、小时、分钟。例如：
＊一小天时间 ＊一小分钟会话
时长不确定的时量词，则可以通过加“小”将其所指示的时间调整为短量。例如：
一小阵风 一小会儿时间
动量词表示动作的次数，不具备[+幅量可调整]语义特征，不能进入“一+小+量+NP”结构。例如：
＊一小顿毒打 ＊一小次通话
（二）“NP”特征对量词进入“一+小+量+NP”结构的制约
量词能否进入“一+小+量+NP”结构，除了量词本身是否具有指示所修饰名词“幅量”变化的特点起决定性作用外，还与结构中与量词搭配的“NP”特征相关，“NP”相关特征会影响某量词进入结构的合法性。“NP”如下的两项特征会剥夺一个量词进入“一+小+量+NP”结构的能力。
第一，当“NP”所指事物属于“大”的范畴时，其“一+量+NP”结构无法容纳“小”语义特征的进入，因为“小”与整个结构的“大”特质相互矛盾而排斥。“NP”所指事物属于“大”范畴，既指客观事物具体体积、容积、集合内数量的“大”，也指主观感知的抽象层面的“大”。例如：
一小棵红珊瑚 ＊一小棵杨树
一小片面包 ＊一小片海洋
一小枚奖章 ＊一小枚炮弹
一小张纸条 ＊一小张床
以上例子左右两侧都是同一个个体量词，本身有[+体量可调整]语义特征，但右侧结构中的“杨树、海洋、炮弹”属于客观“大”范畴的事物，“床”则属于主观“大”范畴事物，对于“张”这个量词来说，纸张类名词属于“小”范畴而床、桌子相对于纸张来说是“大”范畴事物，其所指示客观事物的体积、面积、长短、宽窄都超过了用“小”来修饰的范畴，由此导致主观上“大”的形象，从而在用此类“NP”构成“一+量+NP”结构时拒绝“小”的参与。
第二，当“N P”本身所指事物属于“极小”的范畴时，其“一+量+NP”结构也无法容纳“小”语义特征的进入。因为“NP”本身的“极小”特质使得其幅量事先固定于“小”的范畴，取消了调整的可能性。例如：
一小粒种子 ＊一小粒米
三、构式与“一+小+量+NP”语义限制放宽
（一）“一+小+量+NP”语义限制放宽现象
[+幅量可调整]语义特征是量词进入“一+小+量+NP”结构的基本限制条件，并且“NP”的特征也会影响量词进入这一结构的能力。不过，一些并不符合[+幅量可调整]语义特征的量词，在某些情况下是可以进入“一+小+量+NP”结构的。比如，第二部分的个体量词中，个体数量特征明显而不具备[+体量可调整]语义特征的个体量词，不能进入“一+小+量+NP”结构，但在语料库中，却有少量的实例。例如：
（1）其实，在“大传统”中它们被压缩在子部的一小个角落，在“小传统”中它们依然占据着生活的一大块领地。
（2）新闻出版署发布的这一小则消息引发了多么大的震动！
（3）不知从哪里飞进来一小只苍蝇，弄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再如，种类量词、个体量词没有[+幅量可调整]语义特征，不符合进入“一+小+量+NP”的限制条件，但是，实际使用中也有些许实例：
（4）也正是这种血腥的制度才孳生出了人类最可耻、最卑劣的一小类堕落分子——奴才。
（5）他还会说法语、西班牙语、德语，甚至还有一小点波西米亚语。
除此之外，某些“NP”特征阻碍量词进入“一+小+量+NP”的情况在某些语用环境下可以打破。例如：（6）它一天天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长着，越长越大，长成一小棵树了。
例（1）至例（6）都是在客观小量的基础上融合了主观小量的内容，或对比强调“大”状态，或表达细小的情感，与合法的“一+小+量+NP”结构的整体语义特征相符合。当语言使用者在客观小量的基础上通过对比或凸显情感表达主观小量时，往往可以不顾结构对于量词本身的语义限制，而是根据整体语义的表达而允许不符合规则的量词进入这一结构。
（二）构式语法的解释
构式作为形式和意义的统一体，解释了动词论元结构在句法中的具体变化。许多与句法生成规则不相适应的特殊句式，之所以能够成立并被语言使用群体广泛认同而没有不适，是因为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与构式相关的语义通过认知图式和框架固定下来。构式语法理论不仅为特殊句式的解释提供了新方法，而且为本不符合某一构式的词汇进入构式奠定了基础。王寅（2009）在总结Goldberg构式原则时指出，在词汇与构式出现角色不一致的情况时，若要能生成合法句式，构式会产生压制，迫使词汇增添或削减角色[1]。
因此，不具有[+幅量可调整]语义特征的量词，无法进入“一+小+量+NP”结构，但由于此结构在长期使用过程中，其主观小量与对比、情感的语义内容，在客观小量的基础上作为整体渐渐地融入这一结构，使得这一结构有了整合的意义。“一+小+量+NP”作为构式的整合意义，基础是客观小量，并在纯客观小量下通过对比表达细小情感而产生主观小量意义的整合语义内容。“一+小+量+NP”构式的意义在不同的使用环境中表现不同，但由于构式已具备了上述整合意义，所以在不同使用环境中可根据语用内容使某意义得以凸显。作为形式和意义整合体的构式对进入其中的量词会产生语义压制，不符合[+幅量可调整]语义特征的量词，在特定语言环境中，接受“一+小+量+NP”构式的语义压制后，会与构式融合使构式仍能表达上述意义。因此，其他不具有[+幅量可调整]语义特征不能进入“一+小+量+NP”结构都可以通过构式的语义压制而获得进入这一结构的资格。
四、结语
本文在前人研究数量结构插入形容词不同情况的基础上，只选取“小”插入数量结构这一语法现象作较详尽的论述，概括出“一+小+量+NP”的量词语义特征[+幅量可调整]，针对不同类别量词的不同特点，提出“幅量”范畴下的容量、体量、时量和集合体内部数量概念，使不同种类量词进入“一+小+量+NP”构式，既有普遍性又有特殊性的语义特征得以展现。同时，从构式语法的角度解释了量词进入这一结构的语义限制放宽现象。
注释：
①王寅.构式压制、词汇压制和惯性压制[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9，（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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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董燕萍，梁君英.走近构式语法[J].现代外语，2002，（2）.
[2]陆俭明.数量词中间插入形容词情况考察[J].语言教学与研究，1987，（4）.
[3]陆俭明.构式语法理论的价值与局限[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8，（1）.
[4]罗远林.关于数量词中间插入形容词情况的补充考察[J].汉语学习，1988，（4）.
[5]王寅.构式压制，词汇压制和惯性压制[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9，（12）.
[6]杨静.数量短语中间插入形容词“大”和“小”的分析[J].青海师专学报（教育科学版），2009，（4）.
[7]宗守云.论“数+形+量”格式中量词和形容词的语义选择[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5）.
（张烁 北京师范大学汉语文化学院 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