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琳
摘 要:萨特将人道主义奠基于人的生存这一基础之上,他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中所言的人道主义只是传统形而上学的翻版,而海德格尔则认为对存在的历史性领悟才是人道主义的真实基础。海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信中不再关注人的生存问题,而是关注存在真理和存在本身问题,从存在的真理来思考人的本质问题。他重构了一种有别于传统形而上学的人道主义。这种人道主义探索存在之真理,关注存在绽出之生存。人道主义的本质就在于人的本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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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人道主义 人的本质 存在 人性 思
出现于20世纪初期以萨特为代表的存在主义,致力于揭示存在的真理,尤其是现代人生存的真理。一战二战后的紊乱现状以及经济危机的沉重打击给群众造成了精神和肉体的压迫,这种关注人的价值和尊严的理论很大程度上被大众认可。但在海德格尔看来,萨特过分地强调了人的自由本质从而滑向了主体论的人本主义,而忽略了时间空间、社会历史作为人生存的基本结构机制对人自由的限制,也即海德格尔“此在”论中的“此”。故此,针对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的相关论述,海德格尔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信中予以解答和批判,他从存在之中更关注人的历史性生存,重新定位人的本质,使人道主义获得了一种新定义。
人道主义,最早要追溯到罗马时期。人性和人道的概念首先是在罗马共和国时代得到了思考。这种人道主义是为了区别于野蛮人而采用的象征古希腊文明的人道主义。古希腊时期的哲学家们关心的主要问题是宇宙如何生成,把对人的研究包含在对宇宙的研究之中。[1]
当时的哲学家们认为,人是感性的自然存在物,世界中的万事万物都是由物质组成的,不是由神创造的。虽然在现在看来,认为人的本原是某种物质有些幼稚,但是对当时的人来说这是一种进步的思想。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就认为人是神灵的产物。苏格拉底认为,“理性高于一切,经验不是观念的来源”[2]。柏拉图认为,任何特殊的东西都有与之对应的“一般”,这种“一般”就是理念,理念世界高于和先于现实世界。[3]而到了古希腊时期,亚里士多德认为人是一种政治性动物、社会性动物,他把人的社会性同伦理学联系起来,认为人是社会里的人,人应该联系起来建立诸如家庭以及国家的结构,人具有了处于社会之中的特性,它们关于优良德行方面的教育和训练,这样一种教化被罗马人译为“人性”“人道”。罗马人的罗马特性就存在于这样的一种人性和人道之中。从历史学上来理解的人道主义是对希腊文明的复兴,比如歌德、席勒为代表的人道主义。罗马的人道主义后来影响到十四十五世纪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这种教化的人道主义构成了传统人道主义的典型。
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之后的德国古典哲学时期,人的本质问题受到了普遍关注。关于人性的问题备受讨论,康德提出实践理性和理论理性等概念,但是他把人的生产活动排除了,仅仅是从伦理道德的角度理解实践。谢林把绝对精神看作世界的本原,认为人有理性,有思维,人是绝对精神的产物。黑格尔进一步继承了谢林的思想,把“自然和社会”看作“绝对精神的外化”,认为人是感性的东西,是自然的实存,但是还没有到达人的本质即自由。[4]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有思想,有理性,人能够意识到自我,人是自我意识的存在。黑格尔一再强调人的本质源于实践,人的本质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实践活动的产物,人是在合目的的实践活动中,在改造自然界和社会的过程中产生的。他认为,支配着动物和自然人的是冲动,自由乃是于他物中发现自己的存在,自己依赖自己,自己决定自己的意志。[5]他认为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是有思想和理性的存在物,正是由于人有思想,人才能意识到自己,人又是自我意识的存在,恰恰因为人是这样的,所以人能够认识事物的普遍性,也就是绝对精神本身,人只不过是理性精神的体现。[6]“人的真正的存在就是他的行为,在行为里个体性是实现的”[7]。人的精神是从自然界发展出来的,这一思想被马克思肯定,他认为社会的人就是自然的人,人身处的社会满足了人全部的自然需要。[8]马克思在他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自然向人生成”的观念就是对黑格尔这一思想的发展。[9]
故此,传统哲学都先验地设定了人的本质,认为本质先于存在,萨特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中就认为人的本质等同于人的生存。从形而上学出发对人的本质进行了一种设定,认为存在先于本质,有别于传统哲学中的本质先于存在,萨特认为人具有彻底的自由,通过自由选择才能成为人自身[10],而海德格尔认为,对人行动的本质思考得不够。他认为行动的本质就是完成,但首先的前提必须是已经存在的东西才能谈得上完成,首先的行动应该是对存在进行思考。[11]而当思想思考着时,思想就行动着,从而思想完成存在和人本质的关系,而不是由于有作用或由于被应用才变成动作的。
海德格尔在早期著作《存在与时间》中就认为,传统形而上学是关于存在的遗忘,将人从其存在场域中孤立出来当作主体,因此追问存在的意义就必须对人的主体存在加以反思。传统形而上学是把存在中的存在者表象出来,但并不深入思考存在者与存在的区别,不追问存在之真理,反而把焦点放到公众化普遍化的存在者上面。[12]这种在形而上学基础之上的人道主义,不会追问存在的本质,同样也不会问人的本质是什么,更不会追问存在与人的本质有什么关系。形而上学不仅没有提出存在之真理的问题,相反让存在之真理的问题保持在被遗忘状态,所以,一种区别于形而上学的人道主义,必须清楚地知道“存在如何关涉人,以及存在如何要求人。”[13]
在《人道主义的信》中他反对那种把人道主义放得不够高,不去追问存在反而去赞扬存在者的客体性的观点。作为人之存在,它的任务是守护存在之真理,让存在者在存在之光中能够达乎存在者本身。人是被抛入存在之真理之中的。在此被抛境地,人并不是存在者的主人,而只是一个履行看护责任的守护者。
而人是什么?人之本质又是什么?用传统形而上学语言来讲,人所是的这个什么,就是人的本质。海德格尔认为“人的人性就在人的本质之中”[14]。“人唯在其本质中才成其本质,人在其本质中为存在所要求。唯在这种要求中,人才‘已经’发现了他的本质居于何处。而唯从这种居住中,人才‘具有’‘语言’作为寓所,这个寓所为人之本质保留着绽出状态。这种在存在之澄明中的站立,我称之为人的绽出之生存。”[15]海德格尔把处于存在的澄明状态称为人的生存。只有人才适于以这种方式去存在。对人的本质的理解必须从存在着眼,即人在人的本质中被存在要求着,而人只有在这种人的本质中才成其为本质。人只有从此种要求中才能发现他的本质是居于何处。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认为,唯当此在存在,存在才能成为存在。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唯当存在之澄明自行发生的时候,存在才委身于人,这就为人能够从绽出之生存的角度来深思存在之真理提供了可能性。存在本身就是存在真理的澄明。[16]而对于存在之真理,海德格尔认为必须从绽出之生存来思考。他认为人的本质基于他的绽出之生存,这种绽出之生存并不是传统形而上学概念的实存。因为实存代表了一种现实性,而绽出之生存更多代表了一种可能性。绽出之生存意味着站出来进入到存在之真理之中,它忍受着此在(Da sein)中的这个此(Da),从而把存在的澄明引入一种被抛的境地。[17]绽出之生存,并不产生或创造一种本质性的东西,而是通过这个“此”把存在之真理发送出来。所以人绽出地生存不是对人是否现实的存在这个问题的回答,而是对“人的本质”这个问题的回答。
海德格尔认为,“思想完成存在与人之本质的关联,……思想仅仅把这种关联当作存在必须交付给它自身的东西向存在呈献出来”[18]。思想在这里必须被理解为一种能力,这种能力让思想进入本质之中,对这样的一种思想,必须反对任何对思想作技术化的阐释。海德格尔认为,希腊人没有把他们的思想叫做哲学,而是把他们的思想保持在思想本身中,让思想有能力进入思想的本质之中,“这种思想属于存在,因为它被存在抛入对存在之真理的保藏(Wahrnis)中而且为此种保藏而占用——这种思想思存在”[19]。由此,思想才能够达乎存在,思想才是存在的思想,这种思想才能够把存在的本质发送出来。而传统形而上学的人道主义奠基于作为技术、教育工具的哲学基石之上,包括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以及后世大都尝试通过理论化、逻辑学去诉说思想从而形成各式各样的哲学学说。[20]当传统形而上学对思想进行肆意构造着的时候,思想便下降为一种逻辑化、技术化的活动,从它的基本成分中偏离,被作为一种技术加以弥补。在对象化过程中,思成为达到对象的工具,人们不再单纯地去运思,而是去从事纷纷扰扰的哲学著说,语言也成为人们展开公众化讨论的工具。在传统形而上学的专断统治之下,思想就不能如其所是。所以海德格尔在篇末提到“少一些哲学,而多一些思想的细心;少一些文学,而多一些文字的保养”[21],借此呼唤思想的严格性,让思想保持在达乎存在之真理的路上,避免下滑入哲学学说的贫乏误区。
综上所述,将存在与本质区别开来,是海德格尔所要反对的,而这正是萨特哲学思想的前提,即存在先于本质。人的生存是就人的本质而言的。人的本质既不是由现实性来规定,也不是由潜能性来规定,而是由此在的出窍状态来规定。在这种出窍状态中,人接受此在,把此在作为存在的澄明而取入“烦”中,在其被抛中达到其本质。所以只有从存在的澄明中,才能真正地理解人性。海德格尔的思考无疑是深刻的,正如孙周兴教授所说,海德格尔一生运思逾半个世纪,沉潜往复,硕果累累。而这部分存在论思想花费了他人生的大半部分时间与精力,以此换来的丰硕成果留给我们评鉴瞻仰,这条品评的道路没有尽头,有的只是思之途上的一个路标。
注释:
[1]陆玉胜:《“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海德格尔、萨特的人道主义思想述评》,河北理工学院学报,2005年2月,第5卷,第1期。
[2][3][4]王锐生,景天魁:《论马克思关于人的学说》,辽宁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5]黑格尔:《小逻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年版。
[6]黑格尔:《历史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
[7]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
[8][11][14][15][18][19][21]海德格尔:《路标》,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374-375页,第379页,第366-367页,第421页。
[9]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1844年。
[10]周煦良译,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
[12]陈嘉映,王庆杰译,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
[13]王鑫:《关于海德格尔人道主义的书信的哲学思考》,广西青年干部学院学报,2010年12月,第20卷,第6期。
[16]张旭:《海德格尔论人道主义的双重意义》,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9年,第2期。
[17]杨海峰:《存在与人:一个历史性的映照——读<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探索,2002年,第1期。
[20]胡春光:《存在之思:人在世界之中存在——论海德格尔对人道主义的批判》,重庆师范大学学报,2009年,第3期。
(王琳琳 上海杨浦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 200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