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瑾
职业教育的吸引力问题是职教界人士面临的最尴尬问题之一。虽然国家的政策大力扶持加快发展职业教育，虽然职教学者努力论证职业教育于社会经济发展之必要性与迫切性，虽然广大职教教师呕心沥血把进不了普通高中与普通本科的学子培养成人才，老百姓依然不愿喜欢、不愿承认、不愿选择职业教育。于是，论证与提升职业教育吸引力成为职业教育研究领域与实践工作者的重要任务。
然而，无论理论研究成果如何有力佐证，笔者认为，只要以下现状仍然存在，职业教育的吸引力仍是一个难解的结。
1.当我们仍然需要用行政手段来维持职普1∶1的比例时。实现高中阶段和高等教育阶段职普比例1∶1，几乎是所有职教人认可和引以为自豪的，也是职业教育改革与发展的重要成果与重要标志。但是，殊不知，老百姓对这一比例是如此恐惧与担忧。每当中考，多少家长与学生如临大敌，唯恐一不小心考砸了就得进入职业学校，孩子的一生就毁了。可以说，当今的中考比高考都令家长重视和紧张。暂不论这1∶1的比例是如何得出来的，以及这一比例是否具有合理性与科学性，单就这种强行让家长孩子选择职业教育的做法，如何能让家长和孩子喜欢？如何能具有吸引力？这种强制干预性的教育政策，或许反而成了职业教育缺乏自信心的表现，只能让人们更加质疑职业教育，从而产生抵触与排斥职业教育的强烈情绪。
2.当我们仍然强调我国高级技工技师紧缺的时候。曾几何时，一系列关于我国缺多少高技能人才、高级技师的迫切数据成为呼吁大力发展职业教育的重要依据。的确，高品质的中国制造需要千千万万高素质的技术工人。然而，面对目前这种技能型人才紧缺的现状，人们不仅要问，自从职业教育恢复发展以来，其培养的人才数量已经相当可观，“近10年，职业院校供培养8 000多万高素质劳动者和技术技能人才”［1］，这些人才都没有成为高技能人才吗？为什么我们一边在努力培养着生产管理一线的高素质人才，一边却让社会企业永远感到缺少高技能人才呢？
3.当蓝领灰领工资高过白领仍然只是新闻的时候。每当毕业季，总有部分媒体会宣传何地招收高级技工技师，开出的薪酬超过了本科生甚至研究生，职业教育同仁也很喜欢以此为依据，论证接受职业教育物有所值或物超所值。然而广大老百姓还是忍不住要疑惑：高级技工技师的薪酬是否应该高过大学生？为什么这个只能是个别现象而不能成为普遍现象？为什么即使这样，广大的中国家长与孩子仍然不愿意选择蓝领？结果是，虽然年年有这样的新闻报道，人们却仍然愿意选择普通教育，仍然千军万马去考事业单位考公务员。
一种教育要具有吸引力，不仅要能有效地服务于社会经济发展需要，更要能为人的发展、人的幸福服务。因此，要让职业教育具有吸引力，非常简单。
1.当劳动与劳动者真正得到尊重时，职业教育就可能成为具有吸引力的教育。在美国访学期间，笔者发现，这儿的人工费贵得吓人。理一次发，到4S店装个螺丝，都价格不菲。甚至到超市买肉，原本几美元1斤，如果需要超市员工帮着切好，可能就要变成十几美元1斤。但凡遇上重要节日（美国很多重要节日都安排在周一，以便于和双休日连起来休息），几乎所有的人都会休假，甚至是小区垃圾处理工。虽然薪酬、休假不能完全说明什么，但至少能部分证明这种劳动既辛苦又有技术含量，是轻视不得的，是应当受人尊重的，是能享受同样的福利的。中国青年报2月2日“四川一政协委员眼中的职教困境”一文中提到，作为一家大型企业的老总，四川政协委员刘勇刚提出了一些中高职毕业生不愿意到一线工作，或者到了一线也稳定不下来，工作耐受力差，期望值过高，都想成为公务员，想到管理岗。他认为，这与大环境有关，比如“歧视蓝领、歧视技能”的社会价值观念根深蒂固。［2］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从业人员普遍存在工作环境脏乱差、劳动强度大、保险不健全、社会地位低下和职位认同度低等实际情况。此外，还有国家招考、人事制度的歧视性政策。我们无法否认这是当今一种普遍的社会现状，因此，那种偶然出现的高薪酬新闻不足以动摇人们选择最有可能帮助他们进入白领阶层的普通教育的坚定决心。为此，首先，要形成尊重任何一种类型劳动的社会价值体系。虽然我们有社会分工不同、行行出状元、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等美好的传统观念，但一直缺乏真正的落实。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劳动等级观念依然根深蒂固。因此，建立正确的价值观，营造敬重劳动的文化氛围是首要、是前提。其次，享受同等的社会与经济待遇是解决职业教育吸引力的根本。可以说，经济收入与社会认同的巨大差异是老百姓对不同职业最直接、最深切的感受。因此，对教育以及未来职业的选择，无论用何种语言引导，最接地气的就是实实在在的待遇问题。这种待遇一是指工资收入养老保险等类的经济待遇，让广大的一线劳动者安心工作，幸福生活。更为重要的是，劳动者的受教育权、休假权、工作环境的改善等也需要切实得到落实，才能让社会各行各业的从业者享受同样的劳动尊严，消除职业间存在的实际鸿沟。再者，为职业教育学生提供更加广阔的职业选择空间。为什么家长对进入职业学校心怀恐惧？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认为一旦选择了职业教育，只能一辈子当“蓝领”，上更好的大学、进机关事业单位都没有希望了。我们一直希望建立的普职融通的教育立交桥至今仍未建立。而在职教发达国家，如德国、美国等，无论你现在选择的是何种类型的教育或去工作，将来仍然有机会选择其他种类的教育或工作。笔者在俄亥俄州访学时，所在班级的同学都是为了获取生涯与技术教育教师执照的，学员有本科生、在职教师、转专业教师等，同时，也有没有学位但具有十多年企业经验的从业人员，他们的工作经验、所修过的课程等都可在申请教师执照时作为参考。人的发展具有无限可能性，不能因为一次选择让人们失去多样化发展的机会。从这个意义上讲，不应该把教育类型无限扩大化，为每位学生提供多次选择的机会，职业教育才有可能成为具有内在吸引力的教育。
2.当真正能培养出高素质人才时，职业教育就应该成为具有吸引力的教育。虽然职业教育一直致力于实现培养高素质劳动者的培养目标，虽然绝大多数职业院校毕业生的证书获得率、就业率接近100%，然而，华丽数字的背后，是企业反映的学生的知识技能不能与生产一线接轨，是技术技能型人才仍旧处于紧缺状态，是中国制造仍然给人的低质低端的印象。职业教育要肩负起实现我国制造强国的使命，首先，必须培养出胜任企业生产要求的高素质人才，尤其要从课程设置与企业现实生产的接轨、理论学习与实践操作相结合的教学方式、提高技术技能的应用水平等几方面协同努力，切实把单纯追求技能等级证书获得率转型到注重学生技能的质量与内涵，提高毕业生的就业适应能力与胜任能力。其次，要注重职校生专业思想的培育。就业市场化使跳槽成为社会普遍现象，甚至被认为是天经地义，这种环境也深深影响着职校毕业生的就业观。其实，任何一个企业都希望招聘能忠于企业、具有强烈责任感的员工，那种频繁跳槽、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员工都不会受欢迎。在很多企业调研中，我们也发现，这是企业对员工最重要、最根本的要求，甚至超过了对知识技能的要求。因此，高素质的技能型人才应该是具有坚定的专业思想、富有强烈的企业责任感的人才。再者，要注重职校生创新能力的培养。创新是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型升级的关键驱动力。我们的职业教育不能把学生训练成只会按照技能考核程序重复练习的简单操作工，而要培养学生对生产技术问题的质疑能力、对技术创新的探索精神以及主动发明创造的实践精神。
当人们能够积极主动地选择职业教育时，职业教育必然成为具有吸引力的教育。教育公平是一切社会公平的基础，教育公平首先体现在教育的选择权。职业教育无论是作为一种教育类型还是作为整体教育的一部分，都应该建立在人们自觉自愿的选择基础上。如何让中国的家长与孩子心甘情愿地选择职业教育，除了上述两个方面外，很重要的一点还在于让家长与孩子了解职业教育，不要因为不知而惧之。其实，在很多国家，从小让学生了解职业世界是教育的重要内容。从幼儿园开始，就会带着小朋友去参观各种职业场所，如警察局、银行等，甚至开展一些模拟活动。在小学、初中，如美国的科学课等，都有职业启蒙教育以及手工制作、机械设计等内容。这些实践都是让孩子了解职业、了解自己的兴趣爱好与所长，从而逐渐形成自己的职业价值观与选择观。看过一个在法国街头采访孩子的短片，他们的职业理想真是涉及各行各业，有消防员、运动员等。反观我国的教育，在这方面很是欠缺。整天埋头数理化，因为中考成绩不达标，突然就要确立自己的职业方向，怎能不让家长和孩子迷茫？因此，提高职业教育吸引力不仅是职业教育的责任与使命，更是整个教育的责任与使命。只有这样，职业教育才能真正做到自立自信自强，形成强大的内在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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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潘跃.鲁班锁能带来职校逆袭吗［N］.人民日报，2015-02-05（18）.
［2］王鑫欣，冯丽.四川——政协委员眼中的职教困境［N］.中国青年报，2015-02-02（11）.
作者简介：贺文瑾，女，江苏理工学院职教研究院、江苏省职业技术教育科学研究中心研究员，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职业教育基本理论、教师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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