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锦珠
(江苏省海安县曲塘中学,226600)
《鸱鸮》是《诗经·国风· 豳风》中的一篇寓言诗。苏教版高中语文选修教材《〈史记〉选读》在《史记·鲁周公世家》中对《鸱鸮》这样注释:“写鸱鸮建巢之事。周公以此诗隐喻自己的心迹。”我以为,将《鸱鸮》的主旨定为“写鸱鸮建巢之事”,值得商榷。
首先,周公的“心迹”是什么?教材紧接着对“王亦未敢训周公”作注:“周公摄政,管叔、蔡叔散布流言,成王怀疑周公篡位,因此,周公东征之后,写此诗说明管蔡不能不诛。成王虽不悦,但未敢责备周公”。将两个注释综合起来理解的话,我们可以发现:周公的“心迹”就是要诛灭散布流言并作乱的管叔、蔡叔,用注释的话就是“管蔡不能不诛”。
其次,“鸱鸮建巢”与周公“心迹”之间有什么联系?为什么在周公看来“管蔡不能不诛”呢?因为,他们散布谣言说周公将篡位,危害周室,并且作乱。那么,诛杀他们的“必要性”与鸱鸮建巢怎么构成隐喻呢?相似性在哪里?巢,大概是比喻国家;建巢,应该是象征保家卫国。如果《鸱鸮》一文“写鸱鸮建巢之事”,那么,谁是“鸱鸮”呢?管蔡乎?周公乎?如果是管蔡的话,那么,“鸱鸮建巢”就是认可管蔡是在保护成王、保卫周室,是在为建设周室家园而和周公斗争;如果是周公的话,“鸱鸮建巢”又可以理解为周公扶助成王,为平定叛乱、维护国家安定而和管蔡斗争。思考至此,结果已经明显,周公自己作诗,自然不会认可管蔡,而是暗示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合理性、必要性。也就是说,如果《鸱鸮》一文是“写鸱鸮建巢之事”,那么周公就该是建设周王朝的“鸱鸮”,“鸱鸮”就是周公自况。惟其如此,“鸱鸮建巢”与周公“心迹”之间构成“隐喻”关系,才是合理的。
再次,探究《鸱鸮》原文。说了这么多,似乎忘了最有说服力的主人公——《鸱鸮》原文: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翻译过来意思就是:“猫头鹰啊猫头鹰,你已夺走我孩子,别再毁坏我家室。操心操劳多辛苦,养育孩子我病倒。趁着天上没下雨,寻取桑树的根皮,捆扎窗子和门户。如今你们这些人,也敢把我来欺侮。我手操劳已麻木,我采白茅把巢补,我把茅草储藏起,我嘴积劳已成疾,我的家室未筑起。我的羽毛已稀少,我的尾巴已枯焦。我的家室太危险,风雨飘摇很难保,我心恐惧大声叫。”
鸱鸮,俗称猫头鹰。朱熹称之为“恶鸟”。毛奇龄谓之曰:“一名怪鸱,昼常伏处,至夜每出攫他鸟子为食。”在古代,鸱鸮常用以比喻贪恶之人。周公怎么会拿这种鸟来自况?而且很明显,鸱鸮不是建巢,而是在毁巢,毁坏别人的巢、别人的“室”。
从文本的语气看,它和我们熟悉的《硕鼠》差不多,鸱鸮类似硕鼠。“既取我子”,又“毁我室”的鸱鸮应该就是残暴强者的象征,反抗者“我(予)”一方面借“无毁我室”发出警告,一方面通过辛勤劳作来维护损坏的巢。诗歌以寓言的方式,表现了一个弱者在强者面前的倾诉和呼号,为自己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命运而哀鸣。结合周公向成王隐喻心迹的意图,这里的“鸱鸮”就该是比喻管叔、蔡叔等危害国家的动乱分子;“我(予)”也是一种鸟,是与鸱鸮不同的、受到鸱鸮迫害的另一种鸟,有的资料据“既取我子”称其为“母鸟”,它是周公自况,言自己辛苦征战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成王的天下安宁。这推翻了前面依据注释得出的结论,鸱鸮是管蔡的比喻、象征,只不过不是建巢,而是毁巢!
也许有人会提出质疑:周公当时代理成王摄政,面对管蔡,怎么是弱者呢?其实周公与管叔、蔡叔都是成王的叔叔,地位相当,而且当时成王还相信管蔡,猜忌周公。后来,管叔、蔡叔在东夷作乱,如果只有他们两人,也许成王还以为他们是在勤王、清君侧;但武庚及其他殷商旧贵族的加入,改变了成王的看法。于是成王亲自下令,周公东征。《毛诗序》认为《鸱鸮》乃“周公救乱”之作,此言得之!
至此,我认为,教材注释“写鸱鸮建巢之事”当为“写鸱鸮毁巢之事”之误,一字之差,境界迥异!或者干脆写明白点:“写鸱鸮毁巢、母鸟建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