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威彤
（陕西师范大学 中文系，陕西 西安 710100）
摘 要：梁山好汉推崇“仗义疏财”，但其中“义”的含义却很模糊。好汉们重视金钱，爱结交慷慨之人。对金钱的态度反映出好汉们所面对的生存困境，梁山好汉的这一性格特点具有不可忽视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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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梁山好汉；仗义疏财；人物性格
中图分类号：I207.412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2596（2015）07-0135-02
“《水浒》诲盗”是几百年来的公论，梁山好汉个个都是强人，这些强人有一个突出特点便是非常重视钱。水浒英雄“劫富”，未必“济贫”，他们的“义”通常建立在“仗义疏财”的基础上。通过研究，我们发现水浒英雄不能说是传统意义上的侠盗，他们对金钱的态度非常值得我们研究。本文拟从梁山好汉的对金钱的态度入手，对这些“强人”的形象进行进一步的探讨，并分析其具有的现实的意义。
一
《水浒传》①是一部写草莽英雄的传奇，它以细致的笔墨描绘了一次次大大小小的“聚义”。但是《水浒传》所展示的“义”的内涵却似乎很模糊，常让人感到模棱两可。有学者认为梁山的所谓“义士”遵行的是一种“匪党道德”。②以《智取生辰纲》为例。好汉们想要劫夺生辰纲，这本来可以算是义举，因为这生日礼物是贪官梁中书贪污所得。但是好汉们劫夺的目的却为“大家图个一世快活”。智取成功后，好汉们就将财物分了，并无济贫之举，甚至没有任何话语表达过济贫的意思。
我们一般所理解的侠盗劫财，是劫夺富人，特别是为富不仁者，并把劫来的钱财用来济贫。好汉劫夺了别人的钱财，却只是为了一己的快活，这行为就缺了些光彩。除了智取生辰纲，梁山好汉多次劫富，但他们在杀掉为富不仁的坏人后，通常是将他们的财物没收，济贫的行为少之又少。例如在打破祝家庄后，宋江原本的打算是“要把这祝家庄村坊洗荡了”，在听了石秀禀说钟离老人是“仁德之人”、有“指路之恩”后，宋江才改变主意，赐各家粮食一石。这样的济民之举在《水浒传》里很少见。梁山好汉在劫富之后，通常的做法是将仇家“一门老少尽数不留”，抢掠得金银珠宝米麦粮食则“尽行装载上车回梁山泊”，打清风寨、青州、曾头市皆如此，唯有打大名府时提了一句“将米粮俵济满城百姓”。
好汉们打家劫舍不乏血腥之举，例如第五回中，花和尚鲁智深在桃花山上，因为李忠、周通做事悭吝，就不愿在此落草，乘着李周二人下山打劫之际，鲁智深竟然打翻陪客的小喽啰，把酒桌上的金银酒器“都踏匾了”，席卷而去。随后在瓦罐寺，与史进合力杀了崔道成、邱小乙，又把他们的金银劫夺了，把厨房里酒肉也吃了。更让读者皱眉头的是武松血溅鸳鸯楼，不仅把坑害他的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杀了，还杀了许多仆婢，临了还不忘“把桌子上器皿踏匾了，揣几件在怀里”。
在好汉们眼中，最让人钦敬的好汉都有一个特点，仗义疏财。以梁山泊前后两任头领为例，晁盖“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不论好歹，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又将银两賫助他起身”。郓城宋江亦是“为人仗义疏财”，爱结识好汉，有投奔他的都接纳，临走时“尽力资助，端的是挥金如土”。好汉们看到悭吝的就厌恶，见到慷慨大方的就喜欢。鲁智深资助金翠莲父女时，向史进和李忠借钱，史进给了10两，李忠给了2两，鲁智深便看重史进，瞧不起李忠。黑旋风李逵初遇宋江时借了他10两银子做赌本，心中感叹：“难得宋江哥哥，又不曾和我深交，果然仗义疏财，名不虚传！”李逵日后对宋江忠心耿耿，江州法场上舍生忘死救他，最后被宋江骗饮毒酒仍无怨无悔。虽然这忠心不能说全源于那白借的10两银子，但总是与银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令人困惑的“仗义疏财”便是施恩施与武松的恩惠，并非施之以恩，也不是施之以义。施恩有自己明确的目的，他希望武松帮他夺回快活林。所谓的施恩应该是“出于利他之心而别无目的的”，③施恩的“疏财”显然是不仗义的。在对施恩与蒋门神进行对比后，我们又发现俩个人的争斗其实就是地头蛇在争地盘。施恩占着快活林是为了剥削赌坊兑坊和过路妓女的钱。武松受了他的衣食之恩，帮他打了蒋门神，号称自己是“路见不平，真乃拔刀相助”，实在有些牵强。
二
梁山好汉不是所谓的侠盗，不是西方文学中的骑士，他们不潇洒，也不浪漫。我们在这里强调好汉们对钱财的态度，不是为了批判他们的道德，指责他们狭隘的“义气”，而是为了进一步探讨人面对生存困境时的无奈。好汉们是英雄，也是凡人，他们不是十全十美的，与大多数人一样，他们不过是天地间一群为了生存苦苦挣扎的汉子。
《水浒全传》第二回中的王进，本是80万禁军教头，只因父亲曾得罪过高俅，在高俅平步青云后，王进母子被迫仓皇出逃。王进虽然不是梁山好汉，但他如一个引子，他的人生遭际宛然许多被逼上梁山的好汉的镜像。之后出场的林冲，同样是80万禁军教头，日子本来过的不错，“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不料飞来横祸，被高俅陷害，逼得他“有家难奔，有国难投”。紧随林冲出场的杨志，虽然不能说被无辜陷害，却也是命运多舛。杨志乃名门之后，通过武举做了殿司制使官，不料运送花石纲翻了船，又因为高俅的刻薄丢了官。为了筹盘缠只好卖祖传的宝刀，不幸又碰上泼皮牛二纠缠，伤了牛二的性命被充军发配。
官员们的命运尚且如此，更遑论平头百姓了。十字坡张青夫妇药倒过往的客商，把人杀了做成人肉包子。这在我们今天看来是耸人听闻的，然而在北宋年间交通和通信都极不发达，人外出失踪往往很难查出下落，这样的黑店很容易就逍遥法外。花和尚鲁智深也险些遭了孙二娘的道，武松因为谨慎才躲过了一劫，可见那个年代生存环境之险恶。阮氏三杰的际遇也很具代表性，三人原本在梁山泊打鱼，后来王伦一伙强人占了梁山泊，阮氏三兄弟的衣食饭碗便被占去了。官府却更可恶，或是不敢去缉盗，或是打着缉盗的名“把好老百姓家养的猪、羊、鸡、鹅，尽都吃了”，还要索要盘缠。在这样一个完全没有保障的环境中，生存几乎完全靠自救，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对梁山好汉的金钱观就能理解了。梁山好汉劫财劫粮，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生计，如果把抢来的金银米粮都用来济贫，梁山泊的生计如何维持？好汉们可以不爱女色，但是不可以不爱钱财。花和尚鲁智深酒足饭饱时，可以倒拔垂杨柳，肚里无食时连个架也打不得（第六回第一次战崔道成和邱小乙时，鲁智深打不过逃了）。浪子燕青“百伶百俐，道头知尾”，“棍棒参差，揎拳飞脚，四百军州到处惊”，然而等到他家主人卢俊义被陷害入狱，竟然也沦落街头乞讨，跪着求人把化来的“半罐子饭”送给卢俊义。
《水浒》作者描绘出的世界真实而又残酷，梁山好汉是英雄也是平民，他们跟千千万万穷苦百姓一样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压力。以豹子头林冲为例，误入白虎堂、刺配沧州道、风雪山神庙，每一段经历中他都命悬一线，徘徊于生死之间。行者武松亦然，在十字坡的黑店里，若非他谨慎，就成了人肉包子的馅。后来在飞云浦，若不是他勇猛过人，一条好汉也就给白白坑害了。宋江、卢俊义、柴进，原本生活都算安逸，甚至称得上富贵，却躲不过飞来横祸，眨眼间身陷囹圄。他们生活于不安之中，心里都背负着沉重的迫害感。武松在鸳鸯楼上见人就砍，李逵在江州法场疯狂杀戮，其实都是内心恐惧使然。他们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力图保全自己的性命，或者说保全“自己人”的性命。鸳鸯楼上的仆婢，江州法场的许多百姓，看似死的冤枉，既然他们面对遭受迫害的好汉无动于衷，好汉们又有什么理由必须要保全他们的性命！
梁山好汉有着异于常人的勇力，也承受着比普通人更多的苦难。官府的压迫，其他恶势力的欺侮，再强大的人也会感到孤苦无依，也希望得到盟友的帮助。一身本领如林冲，铮铮铁骨如武松，都乐于识好汉，结兄弟。小说里义结金兰例子很多，这从某种程度说明他们希望在危难之际有人能帮助自己，不至于总是孤军奋战。这样看来，“仗义疏财”便具有了不同凡响的意义。好汉们虽然看重品行，但金钱有时就意味着活命，因而看重金钱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水浒传》论及金钱总是一种坦荡荡的态度。好汉们不讲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明明白白说自己渴望的生活是“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他们从不会清高地说自己“视金钱如粪土”，他们需要钱，也不忌讳谈钱。梁山好汉的“义”是惊心动魄的，要的互相间的舍命相助。金银真真实实得拿在手里，生命便多一分安稳，愿意与人分享这安稳的，方是好汉子、真英雄。
《水浒传》不是浪漫主义小说，它是现实主义的巨著，描述的就是中华大地上苦难深重的劳苦大众。他们的挣扎，他们的无奈，他们为生存而努力着。他们是英雄，天地间有不平事，他们有力量反抗；他们也是凡人，就是劳苦大众本身，有着对艰难困苦的恐惧以及对命运的无奈。《水浒传》之所以深受喜爱，原因正在于此。我们赞颂他们的优点，也同情他们的弱点，所有为生存挣扎过的人都能从梁山好汉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注 释：
①施耐庵，罗贯中.水浒全传[M].岳麓书社，2004（本文所有《水浒传》引文均出自这一版本，后文出现的引用文字不再一一注明）.
②夏志清.中国古典小说[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
③孙述宇.水浒传：怎样的强盗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 孙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