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生是一场修行,那么,2014年8月24~ 30日,在黑龙江省大庆市参加中央国家机关团工委组织的“根在基层·情系民生”调研活动中,触碰的点滴细节让本刊记者感受了前所未有的精神洗礼。六天接地气的生活,如同一次修行,让记者对生命有了全新的感悟,获取了浓浓的正能量。
鸟语花香的医院
2014年8月24日,大庆市阴雨连绵。调研组一行七人来到活动调研地——黑龙江省大庆市第三人民医院(以下简称三院)。这所医院是中国最早一批具有精神卫生专业的教学医院,承担着精神心理疾病的预防、治疗、康复、回归社会、科研和教学等项任务,同时也承担着大庆市心理卫生协会、大庆市未成年人心理健康援助中心、国家重症精神疾病管理治疗项目等社会公益性工作。
这所医院与人们的固有印象不同,它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医院,更接近于一所疗养院:简约的建筑风格、随处可见的人性化设施、满园花草丛生,像是一座充满诗意的花园。
8月24日下午,《法律与生活》记者参观了精神障碍患者治疗病房。这里的病房颠覆了以往精神病院的模样,病房内没有栅栏,窗明几净,治疗室内有液晶电视,护士们带着患者在做各种康复治疗的游戏。此病房和正常病房唯一的区别是门口那道上锁的防盗门。
说实话,看到那些患者有时敌对、有时麻木的眼神,外来者难免心生惧怕。但当记者看到医生和护士们充满爱意、像对待孩子一样耐心而无隔阂地为患者做事时,内心感受更多的是医护人员对生命的尊重,不禁对他们肃然起敬。
随后,记者一行来到新建的被大庆人称为“心灵会馆”的“大庆市心理保健调适中心”。穿过调适中心的蓝色大厅,记者走人相关心理诊室进行参观。各式各样的诊室,是记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一天的时间,医学知识以爆炸式的速度递增,一个个医学词语出现在记者的脑海里,宣泄治疗、生物反馈、心理沙盘、MECT……眼前所呈现的精神病医院的景象远远超出了记者对精神病院的一切设想:从环境到人文,从专科病人到普通病人,各种规章、各种服务质的跨越均出自三院院长姜文海的超前理念。
高瞻远瞩的院长
“平易近人、学识渊博、幽默随和”是姜文海院长留给他人的总体印象。在这次调研活动中,他的超前理念令记者眼前一亮。他将系统的心理健康调适纳入专科医院的诊疗,“大庆市心理保健调适中心”的成功运转以及各类研讨讲座的有益尝试,逐渐引导人们转变对精神卫生的固有看法,让公众获取正确的健康理念。
谈及最初来到三院时的情景,姜文海院长感慨万千。1981年,姜文海从黑龙江齐齐哈尔医学院公共卫生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大庆。其间,他担任过大庆市卫生防疫站主任、市卫生监督所所长、市卫生局副局长。2009年,姜文海从大庆市卫生局副局长兼市卫生监督所所长的位置平调至三院当院长。
“精神病院”院长一职带给姜文海的巨大心理落差,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姜文海明白,眼前这所有着42年历史的专科医院尽管历经多年发展,但与市级综合医院相比,仍明显落后。医院头上悬着的“精神”二字如同一个沉重的包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压得三院上下抬不起头来。
直到2009年6月的一天,独自一人去病房查看工作的姜文海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一名护士流着眼泪在喂一名患者吃饭,并一边喂一边说:“你别再打我了,我还得喂你吃饭呢……”当这名护士喂完饭从病房走出来时,姜文海看到的是一张被打青了的脸庞,听到的是令他内心颤抖的一句话:“谁让他是精神病患者呢。”
看到这名护士如此尽职尽责,得知这名护士和自己毕业于同一所学校,姜文海心头不禁泛起阵阵酸楚。他不再踌躇,对自己说:“为了这些可敬的职工,我也要当好这个院长!”
观念陈旧、服务面狭窄、自卑心理严重、市场经营意识淡薄……这是姜文海经过一段时间对三院“会诊”后得出的结论,而三院现状的这一“病症”,并非三院所独有。
在2012年9月召开的黑龙江省精神病医院理论研讨会上,姜文海的一句话赢来阵阵掌声:“国内精神病医院领域有一个怪现象:有些人在业内超级自负,彼此看不起;在业外超级自卑,整体示弱。”
在我国,重性精神疾病发病率达1.47%,患病人数为1600万,心理障碍的发病率占人口总数的16.7%,中国公众的社会性焦虑情绪发生率超过90%,严重焦虑者达到34%……这些统计数字被姜文海挂在嘴边。从这些枯燥的数字中,姜文海看到的是中国社会快速发展的转型背后,各类人群对心理精神服务的巨大需求。
熟悉姜文海的人告诉记者,他骨子里是那种想做事、不会凑合的人。而他自己说,无论自己做什么,“不管喜欢不喜欢,最后都会喜欢上”。
的确,姜文海以他独有的个人能力和魅力,让一个死气沉沉的精神病院焕发了新的生命力,并赋予它新的时代特性。为了解决职工的待遇和编制问题,他一次次地奔波。对此,他说:“我没有求人的爱好,但我有求人的责任。”
“大庆市心理保健调适中心”从建筑风格到庭室设计,每一个细节都浸透着姜文海的心血,都展示着姜文海的智慧。在这里,患者被统称为“服务对象”,住院病区统称为“单元”,门诊统称为“心理室”。这里的医护人员不穿白大褂,他们有统一的制服。姜文海说,使用“去病化”的标志,弱化“精神”、“治疗”等与疾病相联系的词汇,让所有的“服务对象”没有任何心理包袱地在这里接受调适。
与此同时,三院成立了心理关爱志愿者协会,建立了大庆心理卫生网,与大庆市广播电台合作开办《心理时间》栏目,免费开通未成年人心理健康辅导咨询热线、老年心理关爱咨询热线;自办《大庆心理卫生报》,免费向市民发放;主动深入机关、学校、企业,开展公益性心理服务。
凭着姜文海的这股子倔劲儿,三院全体职工拧成一股绳,跨越式向前发展,走入了我国精神卫生领域的领军行列。
六年来,三院甩掉了“精神”包袱,令人刮目相看:门诊患者人数从2008年的23165人次发展到2013年的86650人次,同比增长304%,2014年有望突破13万人次;住院患者人数从2008年的1441人次发展到2013年的4886人次,同比增长317%。如今的三院,床位非常紧张,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患者络绎不绝。
2012年6月,在由中国医院协会精神病医院管理分会主办的全国精神心理专科医院管理年会上,三院作为与会者中唯一一个全国专科医院的先进典型,与全国的业界同行进行了经验交流。姜文海以《自信自强,科学管理,推进专科医院又好又快发展》为题作了报告,引发广泛好评。
在拓宽心理卫生服务空间的同时,三院的精神医学科研工作和人才培养工作也显露生机:与上海市心理咨询与治疗中心、北京回龙观医院等国内高水平的专科医院开展合作共建,与中国医科大学开展实验室合作,参与世界卫生组织等精神医学国际合作项目,为哈尔滨医科大学(大庆)、齐齐哈尔医学院培养了大批优秀的精神学本科学生。
姜文海常说,在医院,如果人人都传递一种正能量,聚集起来就会形成一种“势”。这种“势”一旦形成,“你不让他做都不行”。2013年,三院迎接三甲复评,很多没有通知周末加班的医护人员自觉地来到医院。由于参加的人多,食堂饭菜准备不足,职工们拿着馒头站在一边干啃,毫无怨言。他们说,那情景让人联想到当年大庆石油会战的场景。
随着“大庆市心理保健调试中心”的成功运转,三院职工从过去不愿承认自己是“三院人”到如今主动地向他人介绍医院的特色服务,从原来闲聊中被取笑的对象到现在成为人人敬重的“座上宾”,三院职工越来越深刻地理解了姜文海常说的那句话:“与其让人可怜你,不如让人需要你。”
提及姜文海的梦想——建设幸福医院,他坦言,希望所有来三院的服务对象在医院充分感受到幸福,希望三院的全体职工在为社会服务中体验到职业幸福,希望三院的职工能为提供民众的幸福指数作出贡献。
如今,三院在飞速地发展,姜文海认为这样的成绩是全体三院职工共同努力的结果。他风趣地调侃道:“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最快只能60迈;动车跑得快,车头、车厢互相带,时速超过300迈。”
抑郁而亡的老友
姜文海反复向记者提及,希望借助舆论的力量转变公众对精神卫生的固有观念。这一期许的背后,是一件让他痛心的往事:与他结识长达30年的一位在大庆市人民政府工作的老友,于2013年大年初五因重度抑郁症而跳楼自杀。
每每提及此事,姜文海难掩心中的痛楚。其实,这位老友出现抑郁状况后,就被三院确诊患有抑郁症。当时,医院已经安排他人院治疗。然而,就在这位老友办理入院手续的过程中,遇到一位前来看望病人的熟人。当熟人问老友为何来三院时,老友羞于说出自身患有抑郁症、要人院治疗,只说自己也是来看病人的。随后,这位老友收拾东西后离开了医院。为了不让自己的病情被他人知晓,老友以失眠为由向单位请假,去外地一家综合医院的神经科求治。遗憾的是,老友的病情没有得到有效缓解。最终,他选择了用极端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得知老友噩耗的姜文海心痛得彻夜未眠,连夜写下《干部更要重视心理健康》的文章,后被《大庆日报》整版刊登。姜文海认为,绝大多数的严重心理疾病符合心理亚健康一心理障碍一精神疾病一精神残疾这样一个渐进的变化规律;精神病医院的服务如果忽视了前期的预防、干预,只限于末端单纯的精神疾病治疗,势必会陷入与社会现实需求脱节的被动境地;在社会人群对精神疾病耻感一时难以消除的现实下,精神病专科医院必须改变传统的服务功能和服务模式。
根据社会人群普遍回避“精神”二字、愿意接受“心理”的现状,姜文海提出“打心理牌,兴精神业”的发展理念。在这一理念下,三院确立了精神医学、心理医学、心身医学、综合医学“四位一体”的功能定位,确立了“做大心理、做优精神、健全功能、健全网络”的精神卫生事业发展模式,确立了全方位、全人群、全过程的心理精神服务链条。
2011年,三院争取到政府资金,在医院总部建设一栋面积为1.52万平方米的心理大楼。设计前,建筑师问姜文海:“院长,您想盖一座什么样的大楼?”姜文海回答说:“你给我们设计一个不像医院的医院,人们走进来就开始心理保健和治疗。”
现已投入使用的心理大楼最终被命名为“大庆市心理保健调适中心”。在这里,想吃饭有幸福餐厅,想休闲有蓝色大厅,想观赏有景观字画,想倾听有背景音乐,想观看有高清屏幕,想健身有运动器材,想涂鸦有艺术手工室……
姜文海期盼人们能接纳和正视精神心理卫生。在他看来,唯有如此,像老友一样的悲剧才不会重演。
被锁多年的患者
在三院调研时,本刊记者获知三院曾经救助了一名被家人用铁链锁了长达15年的精神障碍患者王某。王某的母亲向记者回忆起儿子得病的经历:1989年春节的一天早上,王某发现自家的小猪崽少了一只,家人分头四处寻找。经过半个小时的查找,猪崽没找到,家人发现不远处有人打了起来。家人走近一看,被打的正是王某。
原来,由于王某年纪小,去找猪崽时和对方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客气,对方便以拳脚相向。自此之后,王某的行为变得越来越奇怪,整天到处乱走,说话语无伦次,有时甚至大小便失禁。一个月后,家人见王某的情形不对,立即将他送至一家小型精神病医院进行检查。
后经医生诊断,王某患有精神分裂症,须入院治疗。经过近一年的治疗,王某的病情并没有好转,而长期治疗所发生的费用已经让王家负债累累。对于王某的遭遇,打人者只是在出事后象征性地给付了一些医疗费。不久,打人者便搬走了,毫无踪迹可寻。因无力承担治疗费,王某被接回家中。回到家中的王某精神状况越来越糟,脾气暴躁不堪。村里人每每见他从门口经过,都会反锁房门,生怕他进来闯祸。
让王家心有余悸的一次经历是王某竟然拿着菜刀闯入他的大哥家,扯过独自在家的嫂子,举刀便往她的头上砍去。所幸的是两人在撕扯过程中,菜刀偏离了方向,砍在了他嫂子的后肩上。自此之后,王某的嫂子看到王某就哆嗦。
面对儿子日趋严重的病情,王某的父母怕一时看不住,儿子会闯出大乱子。最终,老两口作出一个最不情愿的选择——锁住儿子。就这样,一条拴马的铁链绕在了王某的脖子上,并被上了锁。这一锁就是15年。由于长期处于封闭状态,王某丧失了语言功能。
15年里,王某的母亲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了让儿子安静下来,老两口轮流值班守着儿子。一看到儿子目露凶光,老两口就知道他要犯病了,于是死死地抱住他,任儿子咬、打、踹也不松手。王某的母亲说,绝望的时候,他们曾想过用毒药了结儿子的生命。但他们狠不下心来,何况这样做是违法的。因为儿子的病情,王家的生活苦不堪言,老两口整天提心吊胆。
当这件事情被记者报道后,三院选择伸出援助之手,“解锁”被铁链缠绕15年之久的王某。初到三院的王某满身污垢,护士一遍遍地为他梳洗,从不见人形的外表、蓬乱不堪的头发到存污纳垢的脚趾甲,全部被整理得干净整洁。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王某能重新开口说话了,并学会了写字。如今,经过三院和相关部门的协同救治,王某恢复健康后回归了家庭。
三院对患者定期回访,提供按期送药的服务。在调研过程中,记者跟随三院的工作人员下乡送药,来到位于偏僻山村的王某家。现在的他,虽然见到生人目光会有些躲闪,但可以和记者、调研组成员正常交流,还能干一些简单的农活。记者随访的另一名“解锁人”已经能自食其力地开拖拉机干农活了。他热情地和记者聊天,招呼记者吃他家种的水果。看到两名“解锁人”的转变,听到他们家人对三院的感激之语,记者为之感动,这是两个家庭乃至社会的福音。
在三院,作为调研人员的记者还感受到一份触动心底的极致震撼。
2014年8月25日,穿上白大褂,记者开始了一天的体验生活。上午,记者来到儿童心理治疗室,旁听了两堂自闭症儿童的治疗课。看到眼前牙牙学语的可爱孩子,谁会想到在两个月前,他们的世界只有自己,他们拒绝与外界进行交流。为了消除孩子的恐惧感,这里的医生穿着运动套装,针对两个孩子的不同状况,分别教孩子如何接纳这个世界。在屋内的—个角落,记者静静地听着医生一遍遍地强化记忆,耐心地教孩子交流的方式,不断强化每一个音节。顷刻间,记者的眼眶湿润了……
记者来到二病区即收治女性精神障碍患者的病区,看到一名的女护士额头上有一条深红色的伤痕。记者从护士长处得知,她是在照料一位新收治的病人时被其打伤。记者看到她忍着疼痛、含着眼泪坚守岗位,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压抑着内心激动的情绪。事后得知,这样的状况每一名医护人员都曾经历过,甚至有一名护士长曾被一位新收治的精神障碍患者用随身携带的小弯刀刺穿心脏不幸身亡。
三院之所以让人感动,源于它所承载的浓厚人文关怀和姜文海推行的“以德为先、以情为重、以理为公、以法为界”的管理理念。姜文海主张对别人“理直气和”,认为对别人宽容、信任、尊重也是一种激励。
“把精神障碍患者当成服务对象,精神疾病可防、可治、可恢复,精神病人可回归社会,精神卫生工作是全社会的工作。希望通过媒体的调研和宣传,让公众转变对精神卫生工作的固有看法。”姜文海言辞恳切地说。
(文中部分内容摘编自《健康报》,部分照片由张双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