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姝1,2
(1.吉林大学 哲学社会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2.北华大学 医学部,吉林 吉林 132013)
摘 要:沙盘游戏治疗是使用沙、水和各种缩微模型在沙盘中创造沙景的过程。沙盘游戏治疗的过程涵纳了莫里斯·梅洛-庞蒂的“具身”和马丁·海德格尔的“此在”的现象学思想。沙景的创作过程是“具身”的过程,是通过肉身去知觉世界和他人的过程;同时我们的身体是现象的身体,通过肉身呈现出潜意识的内容。完成的沙景呈现了“此在”的状态,人的存在是在与世界、他人、时间的关联中的存在;通过摆放沙具“沉沦”于非本真的状态,拽入一种常人的存在状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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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缩微模型;心理学;游戏
中图分类号:B8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240(2015)01-0042-04
收稿日期:2014-11-18
基金项目:吉林省教育科学规划课题:现象学视域下儿童心理健康调查及儿童心理构建的研究,课题编号:GH14118
作者简介:朱姝(1965-),女,山东济南人,医学心理学教授,硕士生导师,在读博士,研究方向:医学心理学。
一、沙盘游戏治疗
沙盘游戏治疗是由瑞士心理学多拉·卡尔夫创立的,是在威尔斯的“地板游戏”和洛温菲尔德的“世界技法”的基础上,注入了荣格分析心理学的思想,并吸取了东方传统哲学的智慧。2005年在意大利罗马国际沙盘游戏治疗大会上将沙盘游戏治疗定义为:是一种以荣格心理学原理为基础,由多拉·卡尔夫发展创立的心理治疗方法。沙盘游戏是运用意象(积极想象)进行治疗的创造形式,“一种对身心生命能量的集中提炼”(荣格)。其特点,是在医患关系和沙盘的“自由与保护的空间”(卡尔夫)中,把沙子、水和沙具运用于意象的创建。沙盘中所表现的系列沙盘意象,营造出沙盘游戏者心灵深处意识和无意识之间的持续性对话,以及由此激发的治愈过程和人格(及心灵与自性的)发展[1]。
沙盘游戏治疗的理论基础是荣格的分析心理学,荣格把整个人格叫作心灵,认为人的心灵由意识、个体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三个部分组成,个体潜意识主要是情结,集体潜意识包括人格面具、阴影、阿尼玛与阿尼姆斯、自性等原型。荣格的分析心理学强调心灵的完整性和统一性,认为人只有通过自性化的过程才能达到整合,一个回归原始的那种和谐状态的人,一生所经历的自性化过程是从自我意识的表层进入到心灵内部,首先遭遇的是情结,其次是面具和阴影,再深入便是与阿妮玛和阿妮姆斯的相逢,最后才是整合情结、面具、阴影、阿妮玛、阿妮姆斯,直至自性涌现这样一个由上至下的一个过程[2]。沙盘游戏是一种通往潜意识的积极技术,沙盘游戏中个体所创造的一系列意象以及由此引发的意识与潜意识的持续对话有助于个体的自性化进程[3]。自性是导致整体性的一种先天倾向,是自我情结和个性化发展的一种潜能[4]。而沙盘游戏过程中的自性化体现在体验沙盘、创作沙景的过程中,在分析师提供的自由与保护的空间中,通过触摸沙子、挑选沙具、摆放沙具、构想景象用肉身去感受和体验这一过程,在感受和体验中使各种原型、意识和潜意识、人和世界达到整合,完成自性化的过程,达到治愈和转化。沙盘游戏的过程,不是意识化的过程,是通过身体的肉身去感知与被感知世界的肉身,这是莫里斯·梅洛-庞蒂论述的“具身”过程。完成的沙景呈现了存在者本身的生存方式,体现了与世界、他人、时间的关联,这是马丁·海德格尔论述的“此在”状态。
二、具身现象学思想
1.莫里斯·梅洛-庞蒂的“具身”
梅洛-庞蒂哲学思想的核心是“具身”。他的《行为的结构》、《知觉现象学》和《可见的与不可见的》都在论述我们是通过身体来认识世界,身体是我们认知的最初主体、是意义的纽结和发生场,他还把世界的结构同化为身体的内在形式,使世界成为具身的存在。我们对于世界的认识不是通过意识,而是通过身体作为一个结构性整体去认识世界,“身体是我们拥有一个世界的一般方式”[5], “身体是我们拥有世界的一般介质”[6]。世界是我们知觉到的世界,是通过身体被认识到的一种原初的存在,世界是意识所包含的客观关系的整体,“世界是在我们的肉身之中”[7]。梅洛-庞蒂的这些论述强调是我们的身体在认识和表达世界,而不是我们的意识在认识和表达,强调了身体是现象的身体,而不是客观的身体,我们是以身体在世,世界是具身存在的[8]。
梅洛-庞蒂的哲学是肉身的哲学,强调身体的意义。梅氏引用施耐德(脑部损伤)的病例来说明我们是通过身体来进行知觉的。他把病理性的知觉障碍与正常人的知觉进行对比,施耐德不能把握自己的身体,被知觉物不再作为一个意义整体被认识,由于丧失了结构性的知觉场,他的世界是由互不相干的物体拼凑在一起的集合体;而正常人的知觉是一个整体性变化的系统,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完整的、统一的、有意义的世界。我们是通过“活生生的身体”来把握世界,“我的身体是世界的纽结,我通过我的身体意识到世界”[5]。我的身体是用与世界(它是被知觉的)同样的肉身做成的,我的身体的肉身也被世界所分享,世界反射我的身体的肉身,世界和我的身体的肉身相互濳越[9]。我是通过我的身体在感知世界,世界是通过我的身体被呈现,我的身体是被给予的,“我们每个人都感到自己被给予了一个身体,被给予了一种境遇,通过身体和境遇又被给予了存在”[9]。
2.马丁·海德格尔的“此在”
海德格尔哲学思想的核心是“此在”,“此在”是在世界之中的存在,此在的各种规定,都是植根于“在世现象”之中。海德格尔在其《存在与时间》中主要阐述了“此在”与世界、与他人、与时间的关系。在论述“此在”与世界的关系中,强调了“此在”的基本结构是“在世界之中”,或“在世界中存在”,人的“在世”是一种源始的、正在发生着的存在;在论述“此在”与他人的关系中,海德格尔提出了“常人”的概念,这个常人不是任何确定的人,一切人-却不是作为总和-倒都是这个常人,就是这个常人指定着日常生活的存在方式[10];在论述“此在”与时间的关系中,强调此在的存在建构是先行于自身的-已经在-世界之中的-作为寓于世内存在者的存在[10],这是此在的一种原本的时间形态,包含着过去、现在、将来,“已经在……之中”是过去,“寓于世内”是现在,“先行于自身”是将来。
海德格尔的“此在”,是一种存在者的存在。此在,就意指着“人”,但这个“人”是一个纯粹实际生活着的人。实际生活本身显示出各种意义、样式,此在是在实际生活经验本身里面的那种境域式的构成,各种各样的生成样式[11]。此在总是从它所是的一种可能性、从它在其存在中这样那样领会到的一种可能性来规定自身为存在者。此在……是要在生存活动的无差别的当下情况和大多情况中来被发现[10]。海德格尔的此在,是一种状态中的生存着的存在者,是实际生活经验本身的形式显示,是正在发生着的身体意识,因而也可以把“此在”理解为一种“具身”的存在状态。
三、沙盘游戏中的具身现象学思想
沙盘游戏治疗是通过手使沙盘与心灵结合为一体,在沙盘中进行实践性和创造性的工作,使意识和潜意识进行对话,达到整合的过程[12]。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身体的肉身与世界的肉身有一种“共通感”,而且是在境域中体验和感受与他人、与世界、与时间的关系。
1.沙盘游戏中的身体意识
国际沙盘游戏治疗学会(ISST)主席茹思·安曼在其著作《沙盘游戏中的治愈与转化:创造过程的呈现》中论述了身体意识在沙盘游戏过程中的意义:在沙盘游戏过程中,心灵和物质的整体结合通过人的身体而被体验到。因为这种结合一旦发生在某人身上,就导致这个人获得一种体验,这种体验确实就是意识与潜意识内容的结合,是身体与灵魂、精神与外在物质的结合。这是一种与深层的情绪和情感相联结的体验。这一体验触动了整个人,并且引发了转化或成熟,这种转化或成熟没有语言来描述,并且在那一时刻,也不需要言语[12]。茹思·安曼的论述虽然使用了精神、心灵、物质等词语,但她表达的却是具身的思想。强调沙盘游戏的过程是意识的身体投入其中的过程,是正在感受与体验的过程,表达了要想“成为一个体验,就是内在地与世界、身体和他人联系,和它们在一起,而不是在它们的旁边”[5]的过程。沙盘游戏中“之所以我把物体挪到我跟前,或用我的手指转动物体,以便‘更仔细地看它’,是因为我的身体的每一个姿势一开始在我看来就是某种景象的能力,每一个景象在我看来就是我的身体在某种运动姿势中之所是,换句话说,我的身体始终在物体前面,以便能感知物体,反过来说,在我看来显现始终被包含在某种身体姿态中。我能认识显现和运动觉姿势的关系,不是由于某种规律和某种方式,而是因为我有一个身体,我通过这个身体把握世界。”[5]我的肉身所把握的这个世界是在沙盘中呈现的世界,我是通过我的身体感知这个世界、把握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意识所包含的客观关系的整体,是各种情结和各种原型与意识整合的世界。
茹思·安曼说“在沙盘游戏中,有一个很特别的特点,就是身体明显地具有属于它自己的意识,这种意识和理性的思考无关,但是和图画的意象世界联系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说,身体知道的比理性思维还要多,想象的冲动源自于身体。”[12]这是梅洛-庞蒂所说的“人是以身体的方式和世界打交道的,是身体首先“看到”、“闻到”、“触摸到”了世界,身体是世界的第一个见证者。身体存在于世界之中,同时,身体又具有感知世界的能力。我们的身体和我们的知觉始终要求我们把它们呈现给我们的景象当作世界的中心。”[5]沙盘中呈现的景象是来访者世界的中心,表达了来访者的心理问题,沙景使来访者的潜意识内容呈现在意识层面,并在分析师的引导下重新体验沙景,在体验的过程中感受意识和潜意识的整合,达到治愈和转化的目的。
2.沙盘游戏中的境域性
茹思·安曼认为“在沙盘游戏的过程中,通过创造性地运用双手,整体的包括心灵和身体在内的转化过程主要是非言语的,只有在后来的阶段,才会根据分析心理学的洞察来进行言语解释。在最初的非言语和非解释性的阶段,分析师持有一种保护的、支持的、非言语的和理解的态度。他把所有注意力都完全集中在接受分析者的转化过程之中,把自己对于心灵的自我治愈过程的信心传达给接受分析者,是通过他作为一个分析师的存在,而不是通过他所说的话。”[12]分析师的这种存在状态是 “此在”,是一种投入到日常生活中去,投入到与之关联的世界中去的存在;来访者通过分析师的这种存在,这种存在者与世界的关联状态,体验到自我的“此在”,体验到自我与世界的关联,从而达到自我的转化。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论述了此在的日常在世与世界的关系,以此来说明此在的存在方式,此在是投入到日常生活经验本身中,通过沉沦被投入到世界,沉沦是此在的一种境域。“沉沦”是指此在的日常存在的基本方式,此在沉沦于非本真的状态,拽入一种常人的存在状态,此在的这种存在者在其日常生活中丧失了自身,在沉沦中脱离自身而“生活着”,从而领会到一种安宁。来访者在沙盘游戏过程中领会到的安宁,是此在的一种非本真的存在状态,在这种非本真的存在状态中,存在者为的就是它的本真的状态。“此在作为沉沦的此在,已经从作为实际在世的它自己脱落;而它向之沉沦的东西却不是在它继续存在的过程中才刚碰上或才刚不碰上的某种存在者,而是本来就属于它的存在的那个世界。”[10]沙景所呈现的世界正是这个世界,沙盘游戏的过程是此在的沉沦过程,是在沉沦中被同化,迷失自我的历程。通过分析师的引导和自我体验的过程,重新找回自我的日常存在状态,回到本来就属于自我存在的那个世界。
3.沙盘游戏中“手”的具身体现
茹思·安曼认为“我们可能找到跟人类同伴发生联系的途径,不仅可以通过语言,也可以通过我们的身体,特别是我们的手。手在我们的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之间搭起了一座桥梁。我们用我们的手来触摸、爱抚和敲击,我们用我们的手工作,用我们的手再加工某些东西,通过手来转变和创造性地表达某些东西。”[12]沙盘游戏过程中通过双手的创造可呈现出内心世界,我们的双手对所触之物的感觉是意义的呈现,“只有当我的手从内部进行感觉的时候也可以被从外部接近,即它本身也是可触的时候,向触感世界的开放才会发生。触本身是在世界中和事物中形成的。”[9]触与被触有一种共通感,通过触我们的内心世界变得开放,呈现内心的真实感受。沙盘游戏的过程是视觉、触觉、身体姿势的综合过程,是通过肉身知觉世界的过程。
沙盘游戏治疗中的沙子、水、沙具是用具,触摸沙子、选择沙具、摆放沙具、创造沙景的过程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打交道”的过程,通过与沙盘“打交道”创作沙景以指向“能指”。海德格尔以锤子为例说明了“打交道”的过程。海氏称在操劳活动中照面的存在者为用具,用具本质上是一种“为了作……的东西”。锤不仅有着对锤子的用具特性的知,而且它还以最恰当的方式占有着这一用具。锤本身揭示了锤子特有的“称手”,我们称用具的这种存在方式为上手状态。操劳活动所制作的东西就是为人而上手的。切近的上手事物的特性就在于:它在其上手状态中就仿佛抽身而去,为的恰恰是能本真地上手。在这种使用着打交道中,操劳使自己从属于那个对当下的用具起组建作用的“为了作”。沙盘游戏中的“打交道”的过程,是以操劳于物的方式与物融合为一体,是投入于实际生活经验本身中去。沙盘游戏中的“此在跌入了日常的生活之中,跌入了非本真的存在,也跌入了它自身;而实情是,此在上升到了具体的生活之中。”[10]在沙盘游戏的具体操作中,沙具通过双手呈现出了“能指”,此过程是一种此时此刻、非评价性、感性的觉察,使自我体验到了一种开放的心态和包容的态度,人的内心世界得以展开,意识和潜意识进行整合,达到人格的完善。
4.沙盘游戏中的时间性的体现
沙盘游戏是当前化的过程,注重来访者在创造沙盘时所处的位置、分析者所在的位置、沙景所呈现的方向,此刻来访者和分析者对创作过程和沙景进行直接的体验和感受,表现为“沉沦”的状态,体现了过去、现在和未来。“沉沦于所操劳的上手事物与现成事物这一状况之首要基地就是当前化,这种当前化作为源始时间性的样式,始终包括在将来与曾在中。”[10]海德格尔认为,时间性可以满足作为生存结构基础的需要。这是因为,在结构上,每一时间化过程都包含了将来、曾在和当前三种绽出样式的共同作用,只不过在领会中是未来占优先地位,在情绪中是曾在占优先地位,而在沉沦或言谈中则是当前占优先地位。而意识展开或构成时间,“意识在过去和将来中构成它们,因为在一个不是靠近意识的一个现在中,它们是意识的内在对象,因为现在只能通过意识在现在、过去和将来之间确定的关系中呈现出来。”[5]这种呈现的过去不是过去本身,而只能是通过现在的视点所看到的过去,过去只有在与现在的关系中,才能呈现出来。对于将来也一样,我们不可能用意识内容构造出将来。因为将来还没有来到,不能像过去那样在我们身上留下它的标记。因此,只有当我们等同地看待将来与现在的关系和现在与过去的关系,我们才能解释将来与现在的关系。[5]因此,沙盘游戏过程中包含着过去心理问题产生的原因,体现着当下的心理状态,也呈现出未来的治愈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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