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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死刑犯的情感故事

  • 投稿虾说
  • 更新时间2015-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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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纪萍

2013年9月27日,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朱亮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朱亮伙同朋友郝某在江苏省常州市新北区暴力抢夺、抢劫数次。后因“这样干活儿太辛苦”,合伙劫杀女黑车司机并抛尸野外。

2014年春节前夕,我在常州市看守所见到了等待最高人民法院死刑复核决定的朱亮。他把一封写给父母的遗书递给我,让我转交一名叫冯兰的女人。冯兰是他的女朋友。但我看到他手腕上还刻着一个“秀”字,后来得知“秀”是他的初恋女友。这名死刑犯的情感故事就从“秀”开始。

入狱别“秀”

朱亮,1978年出生,江苏沭阳人。朱家有兄弟三人,朱亮排行老二。朱家三兄弟幼年时,母亲出走,父亲去世,他们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在兄弟中,朱亮最机灵也最能吃苦,14岁时他就外出闯荡,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朱亮挣得多,花得也多。18岁时,朱亮有了女朋友。他把女友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秀”刻在手腕上。脾气火暴的朱亮经常惹祸。19岁时,因合伙抢劫、寻衅滋事,数罪并罚,他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6年。服刑期间,表现不错的朱亮获得3次减刑,于2008年10月24日被提前释放。

走出监狱铁门的那一刻,朱亮没有看到父母的身影,也没有看到“秀”的身影。看着同样被释放的服刑人员都有亲人在大门外等候,孤零零的朱亮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提着行李包,漫无目的地离开了。

出狱后,朱亮去广东高铁工地上干活儿。一年后,他又去东北、浙江、安徽等地架桥铺路。烧电焊、打混凝土,朱亮干的全是重体力活儿,没干过一天工钱少于200元的轻活。朱亮没白天没黑夜地在工地干活儿,几次生病发高烧,因没人理会,差点儿危及性命。朱亮盘算着挣些钱,回家盖个房子,再娶个知冷知热的老婆,生个娃,自己这辈子也可以了。

2010年,朱亮来到江苏省常州市,想找一份不那么累的活计。他改名换姓,向用人单位隐瞒了自己不光彩的过去,成为一名常州市某郊区农副产品批发市场的保安。捧回一叠保安制服后,朱亮三下五除二地脱下自己原有的衣裤,从里到外换上新制服,乐得合不拢嘴。当时,穿着保安制服的朱亮想一辈子在批发市场干活儿,老了干不动了就算去扫地也成。满怀自豪感的他干得很认真,得到用人单位和商户的一致好评。批发市场的负责人找朱亮谈话,要提拔他当队长。朱亮却当即回绝了对方的好意。他暗想,自己一来没有文化,没有能力去管理下属;二来他也担心自己的过去会因此曝光。

愧对冯兰

平日里,朱亮负责巡视批发市场内外。市场周围有许多从事小生意的摊贩,其中一个卖鸡蛋饼的摊主引起了他的关注。摊主是一名30来岁的女人,圆脸、大眼睛。每到黄昏时,总有两名小男孩围在摊位边打闹。天黑了,俩孩子就借着附近路灯的光,趴在摊位上做作业。

朱亮与这女人打过几次招呼后,他们就相熟了。后来,他知道了这女人叫冯兰,老公因患脑溢血导致半瘫住在医院里。她的两个男孩在附近的打工子弟学校上学,她一个人支撑这个家,挺不容易的。但冯兰非常乐观,总是笑嘻嘻的。朱亮喜欢到冯兰的摊位前站站,跟她说说话,也顺手帮帮她。冯兰也知道了朱亮是个没家的单身男人。有一天,冯兰邀请朱亮到家里吃晚饭,朱亮爽快地答应了。

在冯兰家里,饭桌上放着三五样家常菜,热气腾腾的。冯兰递了碗白米饭给朱亮。朱亮捧着饭碗,手心暖暖的,心也暖暖的。20多年没被人疼爱过的朱亮一下子有了家的感觉,他差点儿掉下眼泪来,楞了好一会儿才动筷子。

之后,朱亮经常去冯兰家。从此,朱亮的脏衣服有人洗了,饿了也有人管饭了。2012年,冯兰的丈夫没能熬过春节就去世了。朱亮帮冯兰料理完丈夫的后事,就住进了她家。从此,每天早晨,冯兰先起床给朱亮和孩子们做早饭。从小无父无母的朱亮对小兄弟俩特别好。天黑了,朱亮就骑着冯兰卖鸡蛋饼的三轮车,带上母子三人,一路欢声笑语地回家。冯兰说朱亮很会疼人。

冯兰把自己的银行卡交给朱亮,那上面有她多年的血汗钱共3万多元,再加上朱亮的积蓄6万多元,他们打算慢慢攒到20万元,给两个孩子上大学用。

后来,口袋里有了多余钱的朱亮被哥们儿拉上了赌台。对于没有自控能力的人来说,赌台很快就能毁掉一个人。赌台上的朱亮输了钱也不走人,非得输得口袋朝天才撤。开赌场的人最欢迎像朱亮这样的顾客,三天两头地约朱亮去赌场。

没多久,朱亮把银行卡上的11万元全部压在赌台上,还借了高利贷。面对越来越大的赌债窟窿,生怕被冯兰发现的朱亮伙同安徽阜阳人郝某决定通过暴力抢劫发财。后来,朱亮嫌“这样干活儿太辛苦,有辆车能跑得快点儿,可以干几笔大的”,就伙同郝某于2013年1月5日劫杀了女黑车司机、34岁的离异单亲妈妈靳某并抛尸。1月7日,靳某的尸体在长江边的芦苇丛中被人发现。警方于尸体发现后7小时内迅速破案,将朱亮和郝某抓获。

那天,戴着手铐、被警方押解指认现场的朱亮远远地从家门口走过,冯兰倚着门哭喊:“我恨透了你,你害了我和孩子!”朱亮也高喊:“带好孩子,让他们别像我这样干犯法的事!”朱亮想哭,但忍着没哭出来。他冲冯兰笑了笑,好让她不太难受。后来,常州市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犯罪嫌疑人朱亮和郝某杀人案时,冯兰也来到了法庭。她说虽然恨他,可还是想见他。只是,冯兰没找到能与朱亮讲句话的机会,“他被押走的时候还冲着我笑,他是不想让我难过”。

临刑遗书

朱亮的遗书是他口述、室友代笔的——

爸、妈:感谢你们把我带到这个美好的世上。可是,在这个世上,我没有得到你们的爱!每个人都有妈,我却不知道我的妈在哪里,她为什么不管我……上天给了我一份姻缘,我们相互爱着对方,她很疼我,很爱我,一直把我当孩子看。我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她都给我,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就连我没有的母爱她也给了我。她是我心目中最高尚的女人,是世上最好的老婆。我对不起她,害了她。她一直不知道我的真名是啥,只知道我叫小亮。我不能告诉她,怕她伤心,怕她离开我。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着她……

看完朱亮的遗书,我指着他手腕上的“秀”字问他:“你2008年出狱后找过‘秀’吗?”

朱亮答:“没找,我坐牢时她已经怀孕了,听说她生了个女儿,重新嫁人了,过得好好的。不去找了,没啥能给她们娘儿俩的,算了。就想帮冯兰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孩子没有爸爸,跟我亲。虽然他们不叫我爸爸,可我感觉他们就等于是自己的孩子。”

我又问他:“你明知道那名女司机是单身母亲还有个小女儿,你当时怎么下得了手?”

他答道:“那天上了她的车,当知道这个情况时就不想干了。但是,我喝了好多酒,一想她都认识我俩了,怕她报案,就不管不顾了。被害人的女儿跟我一样没爹没妈了,可怜呢。我想把器官捐献出去,得的钱给那个小女孩做学费,行不?能不能帮我拍张照片给冯兰,快过年了,想他们。”

我举起手机,他突然摆摆手,接着脱下囚衣,丢到一边,冲着手机咧嘴笑着说:“别让她看见我这样,最后留个美好的微笑给她。请转告她,我走后别把我带回老家,就留在常州。还有,把我那套保安制服捎给我,我要风风光光地去那边。”

第二天,我通知冯兰来检察院,打开电脑放大朱亮的照片让她看。冯兰口气坚决地说:“我不要他的照片!”可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眶里有了泪。突然,她掏出手机对着屏幕按了好几下。

(作者系江苏省常州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官,著有《女检察官手记》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