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展现新时代火箭军面貌的电视剧《号手就位》采用了一种答辩式叙事的策略,试图回答大学生毕业了为何要选择当兵的问题。全剧围绕着四位大学生展开故事,他们无论家庭背景还是性格特质全都截然不同,但绿色军营能够对他们因材施教,在这个集体主义的大家庭中继续保有鲜明的性格,最终各自获得了与火箭军发展同步的巨大成长,并以此作为答辩式叙事的最终结论。
关键词 : 论证逻辑;社会学书写;成长叙事;
电视剧《号手就位》在江苏卫视、浙江卫视和优酷播出以来,取得了不俗的收视成绩,作为近年来少见的当代军旅题材的电视剧,诸多因素造就了它的不俗表现,例如青年演员李易峰、陈星旭等塑造的新时代军人形象,为这部军旅题材电视剧平添了偶像气质,而该剧年轻态的叙事也在更大程度上拉近了绿色军营与当代年轻人之间的距离,两厢互动,使得观众在认同人物的时候,也进一步认同了神秘的火箭军。
这部电视剧改编自丰杰的长篇小说《斑斓:毕业了,当兵去》,原着小说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描写的是夏拙等当代大学生“令人熟悉”的颓废生活,而下半部分则主要叙述他们进入军营之后的故事。显然,这部电视剧的改编最大程度地压缩了原着的上半部分,而将笔墨着力于这几个年轻人在军营中的成长。但是,该剧除展现军改后的火箭军作为镇国重器的全新精神面貌之外,另一项重要使命是需要告诉今天年轻的观众,尤其是大学生,毕业了,为什么要去当兵?或者说,当兵,为什么对今天的大学毕业生来说,是一个值得的职业可选项。
一、征兵需求与常人之问
通过影视作品来进行征兵宣传几乎是自电影诞生之初便有之事,诚如美国电影史学家劳伦斯·遂德所言:“电影人与军方的共生关系几乎从电影这一媒介刚刚成为美国人生活的一部分时,就已经开始了。”11898年,当美西战争还处于如火如荼的焦灼状态时,美国电影史上第一部战争片《扯下西班牙国旗》便已在后方的电影院中上映了。2此后,好莱坞越来越擅长将军事内容作为表现主题,并进一步纳入其商业化的类型电影体系中,打造出一部又一部堪称视觉奇观的“大片”,从而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影响着观众对于美军的评价。例如1986年由汤姆·克鲁斯主演、表现美国海军航空兵的电影《壮志凌云》,便一度被视为“史上最贵征兵广告”。美国海军为了支持该片的拍摄,甚至不惜发射了真实的导弹。而现实的情况也确实如美国军方所期待的那样,该片激励着一批批美国青年怀着巨大的浪漫主义热情,加入了美国海军。可以说,好莱坞类型电影通过其大众美学的品格,最大化地回答了美国年轻人毕业了应不应该当兵的问题。那么今天的中国也确实应该有这样的影视作品,来回应今天中国年轻人类似的疑问。
当初以邓稼先、钱学森等为代表的科学家们,在罗布泊隐姓埋名坚守的日日夜夜,便是为了锻造出保卫祖国和平的镇国利器与最终底牌。由第二炮兵部队改组而来的火箭军,显然便是彼时“两弹一星”的垂直继承者,亦是此时全新一代导弹的实际操作者,也无疑是当前中国人民解放军最高精尖科技的集大成者。不像我们日常在天空中可以看见空军不时呼啸而过的战鹰,在港口可以远眺海军银光闪闪的战舰,作为我国最神秘的军种,火箭军一直是作为国之重器而存在,因此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换言之,人们知道火箭军的存在,却不知道他们在何处。《号手就位》具有揭秘性,它以前所未有的开放程度,展现了这支当今世界一流导弹部队的威严—精确的卫星定位、精准的制导打击、隐蔽的地下长城,以及引而不发的强大威慑力。正如剧中无数次提到的那样,所谓“东风快递,使命必达”,不过是外界军迷乃至火箭军自己对其作战使命的调侃,事实上,火箭军是共和国真真正正的王牌和底牌,而火箭军的战士便是共和国的执剑者。因此,作为一个高科技兵种,火箭军所希望的招收对象也必然是具备高科技素质的战士。
当然,大学生毕业了选择去当兵,无疑是今天的人民解放军所期望的。其实,随着“聚焦打赢”的军改进一步深入,解放军各军兵种的科技实力不断增强,哪怕最传统的陆军步兵,也已经是一个兼具合成化与特种化的高科技兵种—远远超越了《士兵突击》中“步兵就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范畴。努力建设“世界一流军队”的解放军对于高素质兵源的需求是不言而喻的,故而,我们看到了今天该剧中的主角夏拙与2006年《士兵突击》中的许三多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尽管后者更符合我们日常对于传统意义上“士兵”的期待—一个出身农村的青年,靠着“不抛弃、不放弃”的简单信念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但前者则完全呈现为一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有着一颗“最强大脑”,日常生活就像我们熟悉的大学生那样活泼且无拘无束。可以说,“为什么去当兵”这个问题对于许三多而言其实不存在,因为毫无疑问,参军是比在家务农或进城务工更好的选择。但是,对于夏拙而言,这几乎是一个从天而降的选项,更是一个常人眼中明显属于向下兼容的选项—何况他还是一个超过清华录取线20多分,却为了女朋友而报考了川东大学的不羁青年。
另外,2001年,当时的第二炮兵政治部艺术中心出品了电视剧《导弹旅长》。该剧也艺术化地展现了火箭军的前身—“第二炮兵”作为高科技军种的风采。尽管由于时代原因,没有能够像《号手就位》一样展现许多不为人知的军事细节,但在彼时也已经最大化地为观众提供了一个管窥这支神秘部队的途径。可以说《导弹旅长》展现了上一轮军改的成果,特别是该剧中从旅长到营长几乎是清一色的博士毕业生,从侧面体现出导弹部队对共和国执剑者的高素质要求。优秀的大学生,为什么毕业了要去当兵,这不仅是常人之问,而且是创作者必须给观众一一解答的。于是,这部电视剧就成了针对这一问题的一场答辩。
二、艺术人物与社会学样本
与中国传统文学乃至民间文艺中的问答式叙事—如“刘三姐对歌”等不同,我们在此定义的答辩式叙事,是以一种极为理性的论证逻辑参与到艺术作品的创作当中的方式。因而当我们从问题出发来观照这部电视剧时,发现其在叙事过程中时刻紧扣这一论题展开论证,并在最后给出了结论。在这套逻辑建构下的《号手就位》,抛开艺术创作的审美意义不谈,则几乎就是一篇以川东大学的四位本科毕业生为研究对象的社会学论文。剧中,四名大学生士兵夏拙、林安邦、易子梦和欧阳俊在大学时是一个宿舍的室友,前三位有着兄弟般的同学情谊,也因为这份情谊一起来到了军营,准备接受这为期两年的人生历练。同时,三人无意中目睹火箭军导弹发射也强化了这一选择的情感意义,一如无数航海模型爱好者对海军所保有的浪漫主义向往。
从文艺作品的角度而言,夏拙和欧阳俊是整个川东大学人尽皆知的“最强大脑”,前者出身书香门第,家境殷实,性格开朗;后者生长于单亲家庭,从小遭遇其出租车司机父亲的家庭暴力,性格孤僻。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物形象,为故事的推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林安邦和易子梦亦出身寻常百姓人家,前者家中做小买卖,有小商人的精明;后者则一直痴迷于自己的歌手梦想。四个人物的塑造发轫于典型的“士农工商艺”,而从社会学研究的角度来看,则较为完整地代表了当代大学生的出身背景,从而使之成为极具说服力的研究样本。可以说,夏拙良好的家境给予了他出于兴趣爱好而参军的底气,以及如欧阳俊这般寻常人家不可比拟的超低试错成本。但是欧阳俊参军的动机则完全不同,因为考试作弊被取消了学位,而参军提干几乎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因此,我们在剧中看到了二人性格的迥然对立,夏拙大公无私有口皆碑,欧阳俊则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二人鲜明的性格,也使得剧情可以围绕着二人的竞争螺旋上升。无论观众对于欧阳俊这个人物如何不喜欢,但当我们设身处地地站在欧阳俊的立场上时,他所追求的一切又都如此合理。与夏拙对于镇国重器发自肺腑的热爱不同,欧阳俊能够十分冷静地看待周围的一切,在火箭军当兵就是为了成为最优秀的发射号手,打出一枚实弹,获得嘉奖,进而上军校并提干。无论目标还是路线图都如此清晰,因而与这一目标不一致的其他内容便成为对其正常生活的干扰。也因此,他会认为跟夏拙等人之前是同学,现在是战友,但一直不是朋友,并且自己也不需要朋友。
尽管创作者设置了欧阳俊的父亲家暴导致母亲愤然出走的副线,从而为欧阳俊封闭扭曲且脆弱的性格找到了心理学依据,但终究会无法控制观众将自己身边那些刻苦努力却不近人情的人对号入座的冲动。诚如多年前文化研究学界不禁感叹的“两代人为什么变成了两种人”一样,今天这一问题所面临的沟壑可能正在向纵深发展,以至于“两代人变成了两个星球上的生物,同一种人也裂变成了各不相同的群体”。3夏拙和连长吕征在出差途中巧遇到欧阳俊的父亲,并试图帮助解决二人之间隔阂的努力,不仅变相推升了夏拙的人物形象,而且进一步对欧阳俊造成了二度伤害。在高度集体化的部队生活中,如何对被家庭代沟异化为高度个人主义的欧阳俊实现有价值的再造,显然是这部剧回答欧阳俊为什么参军,以及参军以后会怎么样的方式。
夏拙则不同,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不仅家境优渥,而且从小家长就不干涉其生活,使之在具备一颗超级大脑的同时,还有着一个有趣的灵魂。换言之,当夏拙出于兴趣做出任何选择的时候,家庭乃至其背后整个社会支持系统,都能够最大化地支持他在这一领域学习钻研并取得成就。在跨国公司的百万元年薪与去火箭军当兵这两个选项之间,对于欧阳俊,乃至社会上绝大多数人来说,大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但对于夏拙来说进入了两难境地,显然,他觉得当兵这个选项更有趣且更具挑战。而对于他的“死党”林安邦和易子梦来说,当兵其实未必是出于个人角度最理性的选择,但恰恰由于夏拙确实能够为他们二人的未来兜底,故而也可以花两年时间来陪夏拙“体验生活”。可以说,剧中两颗“最强大脑”,两种截然不同的参军动机,建构起剧中两个主要人物性格的两极,带给观众不同向度的思考。
三、叙事动机与成长主题
当我们一一分析了四位大学生的参军动机之后,再将他们置于军营生活中,叙事的线索便顺着军营所期望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延展开去。对于夏拙而言,火箭军的生活必须具备不间断的挑战性,方才能不停地刺激这颗“最强大脑”,以免使其出现倦怠。从这个逻辑出发,剧中夏拙许多令人费解的选择,其实都有着很强的理性动机,例如全连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跟老兵学导弹发射、维护等相关的业务,却只有夏拙一个人选择了后勤保障。而他做出这一选择的根本原因,恰恰是那些技术性功课他已经谙熟于胸,反倒是后勤保障的烦琐与无规律性对其构成了新的挑战。同样,旅长安雷在全旅抽调优秀人员成立的“战刃连”,以与陆军特种兵同等的要求,来训练这些原以为参加火箭军就是坐在车里按按钮的大学生士兵。这对于林安邦和易子梦可能是匪夷所思的煎熬,而对夏拙则反而是一种能强烈激发其雄心的挑战。可以说,整部电视剧之于夏拙的叙事轨迹便是以旅长安雷、连长吕征等各级首长不断以高难度的新任务刺激并激发其潜力的过程。
然而,该剧之于欧阳俊的叙事策略则迥然不同。由于其自入伍第一天起便具有极为明确的目标,因此欧阳俊的行动方向十分明确,并且坚持以最直接的方式实现目标。例如第8集,在“战刃连”选拔考核中,欧阳俊与夏拙一同发现了“地下长城”的捷径,并可以一路向前直达终点的时候,夏拙选择放弃这条捷径,返回去寻找自己的战友,而欧阳俊则义无反顾地只身获得第一名。而连长吕征反复询问欧阳俊:“当第一名很重要吗?”得到的都是不容置疑的肯定性回复。毫无疑问,性格孤僻的欧阳俊在学校里尚可以独来独往,以优异的考试成绩来定义自己,但在需要高度协作的部队生活中,这种性格显然使之与整个集体格格不入。在其不禁发出“所有人都不理解我”的感叹时,具有传统军人特点的吕征除表示错愕之外,便只能依靠随军心理医生黄文的帮助了。然而,当欧阳俊考上军校完成提干的预定目标后,反而迅速展现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于是,当我们看到欧阳俊从军校毕业、坚定地选择回到“战刃连”的时候,创作者其实已经从侧面让他证明了自己对原属部队真挚的感情。
林安邦和易子梦在《号手就位》故事展开的初期,基本上是类型化的叙事中典型的气氛性形象,耍小聪明、插科打诨以及出洋相等的角色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承担了调解叙事节奏的功能。在电视剧的前半部分,此二人的角色塑造没有跳脱“夏拙的伙伴”这一笼统且刻板的定位,甚至他们随着夏拙一起“毕业了来当兵”都充满着非理性的偶然性。换言之,自他俩踏入军营的第一天起,就在等待两年之后退伍的那一时刻。然而,随着剧情的深入,两人的独立人格逐渐显现。林安邦得到了传奇驾驶员郎永诚的真传,成为最优秀的火箭车驾驶员,并在郎受伤无法开车的情况下,凭借一己之力将车安全驶回基地。而易子梦在故事初期是老兵眼中典型的少爷兵,新兵报到第一日便做出了因嫌弃伙食不好当场摔盘子的举动。但当其独自一人守卫营房,而不得不面对敌对势力用心险恶的“饭盒炸弹”威胁时,其展现出前所未见的大无畏精神让人感到震撼。二人也从新兵变成了老兵,从老兵变成了班长,并不出意外地接过了“四大长老”的旗帜,向着未来“兵王”的方向坚定地前进。
此时,该剧的叙事核心意义便凸显出来。正如某位经济学教授曾坦言,我们大多数人穷其一生其实是在为自己的简历而工作,4简历上的每一段工作经历其实都在为我们的成长背书。该剧叙事的核心恰恰就是“人的成长”,夏拙放弃百万元年薪而成为共和国最放心的“执剑者”是一种成长;欧阳俊从每项荣誉必争到主动与夏拙搭档从而“双剑合璧”亦是一种成长;而易子梦甚至在火箭军中实现了其在地方上可能根本无法实现的歌手梦想,更是一种全方位的成长。这种成长不仅是在一个充满战友情谊的集体主义环境中,小我与大我之间的关系可以得到进一步升华,自己的意志品质可以得到进一步锤炼,而且高技术兵种的专业化锻炼会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填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非传统意义上的参军后就与世隔绝。此时,火箭军成了一所大学,所有大学毕业生来这里当兵其实是表象,本质上,他们选择来这里进行进一步的深造并获得个人的成长,从而成为自己和全社会期望他们成为的人。此间之意义,对于一个大学毕业生来说,不亚于读研、留学抑或支教。成长无疑是欧阳俊和夏拙们的最大公约数。
结语
剧中围绕着学生兵们的成长对军改进行了侧写,特别是“战刃连”的建立,完全颠覆了人们对火箭军坐在发射车内按按钮的刻板印象。旅长安雷对战士近乎陆军特种部队的要求,就是为了避免一旦高科技装备被毁,士兵们便只能赤手空拳的窘境,从而呼应剧中反复强调的火箭军“只有实战没有演习”的口号。该剧对官兵心理健康的关注也令人耳目一新,不仅体现出新时代军队前所未有的风貌,而且体现出一流军队对各项保障性学科的综合性关注。此外,高科技的军队更加需要专业化的职业军人,剧中无时无刻不在体现对专业化老兵们的尊重,特别是作为业务尖子的老兵们,在享受一级军士长荣誉的同时,也是整个部队的定海神针。他们为部队奉献了一生,他们的家庭,他们的生活,是该剧不得不书写的情感篇章;跨越两千里的部队移防,意味着多少家庭的天各一方,无法不让人为之动容。
但创作者以最大化的理性实现了对情感抒发的控制,使得故事主线从来没有偏离主人公的成长和部队的“聚焦打仗”,而观众也有幸依托这样一部文艺作品,来见证一支一流军队的伟大成长。诚如着名神话学者坎贝尔在其名着《千面英雄》中所言,“英雄的愿景、观点和灵感来自人类生活与思想的原始动力”,5在他看来,英雄历险之旅的标准道路恰恰是对成长仪式的放大。在《号手就位》这个仪式中,个人、集体、军队乃至整个国家的同步成长,或许正是这部电视剧对于我们所提出的问题的最终答辩。
注释
1Lawrence H.Suid.Guts&Glory:The Making of American Military Image in Film.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2002,p.12.
2詹庆生:《光影中的战火硝烟-好莱坞百年战争片发展史(一)》,《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13年第3期。
3马中红:《青年亚文化视角下的审美裂变和文化断层》,《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期。
4《薛兆丰:我们每个人其实是在为自己的简历打工》,《奇葩说》,。
5[美]约瑟夫·坎贝尔:《千面英雄》,黄珏萍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