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阉人歌手从兴起到衰落,经历了两个多世纪的时间,他们用美声唱法将意大利正歌剧推向了巅峰,也曾一时在舞台上风光无二。但因违逆人伦的阉割手术、过于炫技的演唱、女声和男高音的崛起与发展、格鲁克的歌剧改革等原因,使阉人歌手的衰落成为必然。在此过程中,也体现了人们的欣赏习惯与审美趣味的不断变化的过程,其审美心理的多样性与统一性、保守性与变异性特征也逐一得到印证。
[关键词]阉人歌手;衰落;审美心理;艺术鉴赏
被称为“男性女高音”歌唱家的阉人歌手(Castrato)的出现是欧洲音乐史上重要的发展之一,曾一度“称霸”舞台,风靡整个欧洲。从16世纪中叶至19世纪初这200余年的时间里,阉人歌手们高超的美声唱法将意大利正歌剧艺术完美诠释,带来了“美声唱法的黄金时代”,对后世美声唱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但因为其逆违伦理的产出方式,过度关注华丽形式而忽视内涵的演唱方式而渐渐不被大众接受。另一方面,随着时代的进步,格鲁克对歌剧的全新诠释以及男、女各声部的蓬勃发展让大众艺术审美观不断改变等原因,阉人歌手逐渐淡出历史舞台,这是历史的选择,也是必然的结果。同时,在其原因的探究中我们也可以窥探在艺术鉴赏过程中人们审美心理的认知变化现象,下面就此展开论述。
一、阉人歌手衰落的原因
(一)逆违伦理的阉割手术
阉割,又称去势、净身,是指人为的、非医疗目的去除男性生殖器官,使其丧失生育能力。在古代多用于在宫廷中服侍内眷的奴隶身上,同时又作为一种刑罚措施,称为“宫刑”。但阉人歌手之所以进行阉割,则是为了保留男童的声音而有组织、有目的的社会行为。这在之前是前所未闻的,并且在16世纪中叶前后,这种行为已经在意大利流行开来,教会从唱诗班里选择7至12岁的、有较好嗓音条件和音乐素养的男童进行手术,安排训练,使之成为专业的阉人歌手。但在阉人们在拥有了天籁般的嗓音之后,他们所要背负的是永远残缺不堪的身体和沉重的心理负担,在光鲜的舞台和极大的声誉背后,是永远摆脱不掉的社会歧视,人们嘲笑讽刺他们是“阉鸡”(capon)或者“可笑的怪物”,并且在当时阉人是不被允许结婚的,感情的匮乏也使得有的阉人歌手“放荡偷情,性格傲慢自大。”然而通过阉人学校的训练并不能保证每个阉人歌手都能成为歌唱家,事实上最后能成为歌唱家的阉人歌手少之又少,其他被阉割的男孩在成年后境况稍好一些的是能在教堂唱诗班里得到一份维持生计的工作,剩下的那些不仅成不了阉人歌手,还会因为残缺的身体而遭到耻笑侮辱,生计艰难。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培养阉人歌手从开始到结果,都有悖于人伦的自然发展规律,是应该被人道主义谴责的。
(二)过于炫技的演唱
身体的残缺变换造就了非凡华丽的嗓音——音域宽广,有强大的身体机能做支撑,并且具有娴熟的演唱技巧,这使得阉人歌手轻而易举地拿下作品中的高难度唱段,并随意地在作品中加入华彩装饰来炫耀自己,而观众的疯狂热烈的回应让这一现象愈加恶化,甚至将作品改得面目全非,凌驾于聲乐艺术之上,从而忽视整个音乐作品的完整性,忽视了音乐的本质。有时甚至光在一个音上的炫技就可达到几分钟之长,这时舞台上的乐队与指挥都要停下来等待歌唱家们展示完自己的技艺,才得以演奏下去。在这过程中,阉人歌手们变成一种声音的“机器”,丧失了作曲家创作作品的精神的实质。甚至有的阉人歌唱家为出风头而在台上大打出手,大失体面,艺术家的职业操守也荡然无存。
(三)男、女高音的崛起与发展
虽然女性歌手不被允许进入教堂唱歌,但并不妨碍她们在世俗音乐中获得巨大发展和成功。在阉人歌手辉煌的时期,女歌手们为了与其竞争,不断提升声乐技巧和歌唱训练,因与阉人歌手的发声机能相似,所以训练阉人歌手的方法同样适用于女歌手,从而使其得到迅速发展,并且让作曲家们意识到女歌手在音质上、特征上的与众不同,从而创作出风格迥异的女性角色。
男高音则是在大歌剧兴起以后(即19世纪),因戏剧形式的要求——强调男演男、女演女,使得男高音由过去演三等角色变为主角。同时,歌剧院规模和乐队音量等外部环境的变化,对演员声音的要求有了新的标准——要唱得更高、更响、更具有戏剧性。这样一来,阉人歌唱家们不再具有优势,加上“关闭”唱法发展,让男高音的音域得到大幅扩展,音量较之以前也更加有力,在歌剧写作上也针对男声不同音色的特质创作了许多优秀的作品,男声的表现力得到充分发掘和发展,由此,男声歌手又一次成为歌坛炙手可热的弄潮儿。
(四)格鲁克的歌剧改革
随着18世纪“百科全书”派提出“回到自然中去”的口号,文艺界的启蒙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他们在思想上崇尚自由、民主,反对华而不实的形式主义,强调艺术中真、善、美的统一。同时,以日常生活为题材,极具民间色彩和人性色彩的英国“乞丐歌剧”和意大利喜歌剧的出现,推动了作曲家们进行歌剧改革的脚步。格鲁克就对传统歌剧批判的继承——他提出歌剧的体裁选择要重视那些具有社会意义和社会伦理道德意义的材料,所呈现出给观众的歌剧要富有人道主义精神和人们日常生活的气息,摒弃意大利正歌剧那种过度重视华丽装饰和炫耀歌唱技巧的形式主义创作风格,他提出作品要充满质朴、朴素的气息,要体现真实、自然的风格,强调音乐与歌剧剧情的情节联系,重视音乐在歌剧中的完整性,重视剧情人物内心的刻画,并且歌剧中的一切都要服从于剧情安排,特别是剧中的音乐和歌唱部分。可以说,格鲁克的格局改革是对以往宫廷美学趣味的颠覆,是对“回到自然去”这种启蒙精神的有力诠释。
二、艺术鉴赏中的审美心理特征
艺术鉴赏是鉴赏者(读者、观众、听众)根据所鉴赏的艺术作品而展开的具有主观能动特征行为的审美再创造活动,鉴赏主体在鉴赏过程中所获得的不论是审美感受、对作品的理解甚至评判都属于艺术鉴赏的范畴。在其过程中无论是鉴赏者自己的理解还是对鉴赏作品的自我判断都是对其艺术作品自主进行的补充和丰富。可以说,艺术鉴赏本身便是一种具有审美意识的二度创造,鉴赏主体从而在此过程中得到精神满足,获得审美享受。审美心理学本身所涉猎的学科范围极广,它是一门集美学、文艺学、心理学等包括其余交叉学科相关的边缘学科。审美心理具有多样性与一致性、保守性与变异性的特点。
(一)审美心理的多样性与一致性
诚如莎士比亚说的那样:“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艺术鉴赏审美过程中人们有着不同的精神生活需求,或是因为生活背景不同,或是因为文化背景不同等等,对美的追求也是多样的,所以审美心理的多样性具有客观性,而为了满足人们对美的不同的需求,每一个艺术门类都兼具不同的体裁和样式。这也造就了一个缤纷斑斓的艺术世界。同时,在这丰富多彩的艺术世界中,也寓含着某种艺术鉴赏审美心理的一致性。
艺术鉴赏审美心理中的一致性,通常表现为在某个时代下、在相似生活背景下或是同种民族中的人们在审美活动所体现出的某种相同的特性,其产生原因是由于各个时代的社会实践、物质与精神文化的特征不尽相同。例如古代认为女子拥有“三寸金莲”才是美的体现,而欧洲则是认为女子只有把腰部束得越细越美等等,这些都是某一特定时期所形成的统一的审美观念,尽管表现形式不同,但里面的审美观念所蕴含的是当时社会发展状况。通过分析研究不同历史时期审美心理的一致性特点,我们可以在不断演变的审美发展历程中找寻一定的规律性,并加以归纳总结,从而使我们得到新的启发和感悟,对于今后的艺术作品的创造及审美欣赏活动提供一定的参考。
(二)审美心理的保守性与变异性
审美心理的保守性,是指人们在审美活动中所体现出来的具有某种定向特征的审美期待视野。通常人们的鉴赏趣味、鉴赏习惯均基于某种传统的基础之上并且顺着该趋势进行,所表现出来的偏好、选择都隐含某一种定势与趋向,也体现了历史对审美心理的影响。审美心理的保守性,通常包括两种情况:一是传统的审美理念对审美心理创新的影响,即上文提到的鉴赏趣味习惯均基于某种传统的基础之上进行,例如在美声唱法基础之上衍生出来的民族唱法。另一种是人们在审美心理中对过去美学观念的坚持与热爱,例如很多人无法接受现代改编的传统京剧曲目而更喜欢原有的腔调韵味。
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迁,无论是社会的政治环境、迥异的哲学意识形态,还是不同的宗教信仰或是当时审美潮流,都会为鉴赏主体的审美经验的再度创新提供新的期待视野和源泉,这就是审美心理的变异性。人们自身的求知欲、好奇心以及所处环境中不同文化的碰撞交汇都使人们的审美态度和审美理想不断变化、演进,审美心理变异性在音乐民族审美中体现的最为明显,尤其以历时性变异为主,在音乐体系中的各个方面都得以体现。
三、审美心理特征在阉人歌手衰落中的具体表现
(一)审美趣味的不同需求与审美结果的统一
人们精神生活的不同需求造就审美心理的多样性,从阉人歌手的衰落原因中我们便窥探到审美心理的多样性表现。即便阉人歌手拥有完美的嗓音,但是人们渐渐认为,为追求天籁嗓音而去破坏正常的生理机能是残酷的,是有违人伦的并不是美的体现。同时,不论是女高音和男高音的崛起和发展,还是意大利喜歌剧等新颖歌剧体裁的出现,都为当时的人们提供了更多审美需求的选择视野。审美鉴赏主体不再只满足于阉人歌手所呈现的单纯的炫技性的艺术表达,转而开始欣赏更具生活化、抒情化的艺术表达。这正是鉴赏主体多样的鉴赏需要和审美趣味充分体现。
另一方面,阉人歌手的衰落也正是审美心理中一致性的完美体现。无论是它逆于人伦的阉割手术,过于炫技的演唱表达,还是女高音、男高音的发展所提供的更大的艺术审美选择、歌剧体裁的改革等等因素,它们所导致的对于阉人歌手的审美体验结果都是一致的,阉人歌手走向衰亡成为必然。
(二)审美内在的传统性与审美发展的更替
上文提到,人们的鉴赏趣味、习惯均基于某种传统的基础之上从而顺着该趋势进行,所表现出来的偏好、選择都隐含某一种定势与趋向。就如同阉人歌手的出现就是为了宗教而存在一样,随着启蒙运动的兴起,所提倡的思想回到关注人性上面来,那么由此,对于阉人歌手人们开始重新思考,并对其阉割行为强烈谴责。同时,阉人歌手们过于注重华丽形式而忽视作品感情和内涵的演唱,违背了人们一开始对于美的声音的本质追求,这些无不体现了鉴赏主体审美心理上的保守性。
阉人歌手在历史的舞台上流行两个半世纪,随着时代的变迁更替,它兴起、辉煌、衰落,这也体现了审美心理的变异性,尽管在一开始这种艺术形式上的创新向人们呈现了与以往不同的审美体验,但因其逆于伦理道德的出产过程,华而不实的表演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不被认可和接受,艺术鉴赏中审美心理的变异性由此体现。
“美和实际人生是有距离的,道德是实际人生的规范,而艺术是与实际人生有距离的。”①艺术源自于生活,但不能脱离生活,也不能无视实际生活中的规范。当艺术碰上道德的标杆,这就需要我们重新定位、认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以寻求一种稳定的平衡。而阉人歌手的衰落正是因为违背了道德标准,打破了两者之间的平衡,由而得此结局。
四、由阉人歌手的衰落所引发的审美心理思考
阉人歌手犹如一颗璀璨的流星,它曾闪耀过欧洲音乐史的天空,为美声唱法带来了“黄金时代”,他们犹如天籁的嗓音让后人仰止,也掀起了当时声乐界的一股潮流,但它也只短暂的存在了200余年便陨落了,也给后世留下了值得深思的问题。在“唯声论”的影响下,为获得美妙的声音而对人性伦理的残忍摧残,使阉人歌手成为只为表现声音的“机器”。由阉割手术造就的歌唱家不仅是对人生命的侵犯,更是对人权尊严的无情践踏,其结果必然被时代所抛弃。直到18世纪《禁阉令》出台才使得阉人歌手从历史舞台上谢幕退场。
人性的发展需要艺术,可以说,艺术让人类精神原野勃发生机。但如果当人性遭遇审美,我们到底应该如何面对?是为了艺术上的完美舍弃人性,还是积极的去寻求,去探索某种更妥贴的、适应于当下社会生活环境的方式?笔者认为,从阉人歌手的衰落成因我们可以得到一些感悟与启发。阉人歌手的盛行是巴洛克时期——那个特定时代的产物,若是将阉人歌手放在当代社会,不光是舆论的强烈谴责,也必然要接受法律的制裁。可见,在人的思想的不断进步,不断塑造中,在追求艺术美的同时,也越来越重视艺术与人性的和谐交融。
艺术鉴赏与人的伦理道德,本来应该是艺术鉴赏体现人的伦理道德,人的伦理道德又影响艺术鉴赏,两者互相渗透,互相借鉴,但是从阉人歌手这一特殊的现象中,两者之间的关系是畸形的,注定不会长久。一味追求所谓的“艺术美”而蔑视人性的审美活动注定将被历史淘汰;所有背弃人性本质的艺术,最终也将淹没于浩渺的音乐长河之中。艺术的创造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内心深处真实的安乐,它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真、善、美和谐统一的不懈追求。为了美去破坏人性,所体现的不是真正的美,真正的美充满着的应当是真与善,而不是残缺的、冷酷的人性丑恶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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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逸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