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乡土小说作家托马斯·哈代通过《还乡》和《德伯家的苔丝》这两部作品,反映出其对生态自然和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注。工业革命以来,在“人类中心论”的指导之下,人类开启了征服自然的错误旅程,对自然的肆意开发利用,必将带来严重的生态危机。人类如果失去了植根的土地,也必然走向自身的毁灭。本文从生态文学批评的角度,对上述两部作品进行分析后得出:尊重自然,保护自然,回归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才是人类的生存出路。
关键词:托马斯·哈代《还乡》《德伯家的苔丝》生态文学批评
一、引言
《还乡》(1878)和《德伯家的苔丝》(1891)具有最为典型的以乡土叙事为依托的田园牧歌倾向,反映出哈代对生态自然的深切关怀。
生态批评理论最早出现于20世纪80年代末的美国,全球生态危机的爆发促使评论家将生态理论运用到文学批评中去,引发人类对生态文明的关注。在《还乡》与《德伯家的苔丝》中,哈代试图将一个美好的世界呈现在大家面前,爱敦荒原上风景宜人,民风淳朴,但由于工业文明的入侵,这里失去了往日的和谐。这是哈代成长并热爱的土地,尽管他不否认工业发展在社会进步上做出的巨大贡献,但仍希望回归和谐的精神家园,渴望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共存是哈代一生的愿望。
二、哈代的自然观
哈代出生于19世纪的威塞克斯腹地的多赛特,这里与英国各地都有所不同,它远离城市,有自己的语言、传统和文化。威塞克斯成为哈代后期创作的大部分“性格与环境”小说的背景,大家较为熟悉的《远离尘嚣》《还乡》《卡斯特桥市长》《德伯家的苔丝》和《无名的裘德》都位列其中。
纵观英国文学史,丛浪漫主义诗歌再到自然主义小说,作家对自然的关注似乎从未缺席。英国人主张“人类生来自由”,文学批评家认为自然是自由的化身,人类要想在地球上生存就必须回归自然,遵守自然法则,与自然和谐相处。在哈代自然观的形成期,他受到浪漫主义和传统文学的深刻影响,认为回归自然是人类生存的唯一出路。
与此同时,达尔文的《适者生存》于1859年出版。达尔文对基督教的“神造人”提出了强烈的质疑,把人类从思想的禁锢中解放出来,同时指出,人类与其他生物的密切联系,认为他们很可能有同样的祖先。达尔文的思想中,生态主义的线条尤其明显,他也主张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在1911年到1924年之间,哈代在其日记中曾多次提及他受到达尔文、斯宾塞和赫胥黎等人的影响,其中位列第一的是达尔文,他完全赞同达尔文的生态观。哈代作品中表现出对动植物的尊重和热爱,反映出其生态意识。工业文明的入侵不仅使自然遭到破坏,更导致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疏离及个体内心的孤独,哈代在其小说中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同情。
三、《还乡》和《德伯家的苔丝》中角色创作的生态解读
1.疏离与毁灭。《还乡》中的游苔莎出生在繁华都市蓓口,并在那里接受教育,之后随祖父来到爱敦荒原定居,但她一心向往繁华的都市生活,在荒原上生活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祖父并不十分在意孙女的孤独,也不了解她日夜在荒原上闲逛的苦闷。荒原居民视游苔莎为“异己”“妖女”,迷信的苏珊坚定地认为是游苔莎施了法术,让自己的孩子生病,便在教堂用针刺伤了她,之后还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倒念经文焚烧她的蜡像。当游苔莎与克林相恋时,遭到克林母亲的强烈反对,声称她不是一个好女人,倘若儿子定要取其为妻,便断绝母子关系。游苔莎完全不能领略荒原那微妙的美丽,她只看到了沉悶和荒凉,再加上被荒原居民排挤,游苔莎对爱敦荒原充满了仇恨,她试图通过婚姻来结束荒原的痛苦生活,跻身于繁华都市。尽管原本的钻石商人克林已经声明自己厌倦了城市的喧嚣与冷漠,一心想定居荒原开办学校,帮助家乡的孩子摆脱愚昧,但游苔莎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克林,并不是她做好了留在荒原的准备,而是她骄傲地认为丈夫对她的爱情一定可以让他改变初衷,带自己去巴黎生活。婚后的克林坚持在荒原开办学校,让游苔莎对之失去了信心,而克林母亲又因游苔莎拒绝开门而丧命荒野,加深了克林和游苔莎之间的裂痕,最终游苔莎在悲痛中告别丈夫回到祖父的身边。但她仍不安于现状,还是想要离开荒原,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游苔莎想要在情人韦狄的帮助下逃离荒原,却失足落水,韦狄为了救她,双双遇难。游苔莎的一生都在做挣脱荒原的斗争,她认为自己不属于自然,一定要跻身于繁华都市,并且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寻找一个好男人的身上,但一切的努力(不论是先前对韦狄的若即若离,还是之后对克林的别有用心)都随着生命的结束而付之一炬。
《德伯家的苔丝》中的苔丝与游苔莎一样,也是一位生活在农村却不属于劳动阶级的姑娘。她家世代靠典房和做一些小买卖为生,但典约只限三代,到德北这辈典期已满,所以全家不得不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庄园而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这时,德北听闻富足的德伯维尔家族和自己似乎有些亲缘关系,便让十七岁的长女苔丝去投奔德伯家,以求改善家境。刚到德伯家的时候,苔丝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面前是新式的庄园,与老式的乡村房子完全不同,没有让人恼火的田地和怨声载道的佃户,表现了苔丝对于农业生活的厌倦。然后就是亚雷与苔丝的关系,文中多次提到亚雷是“蛇”和“撒旦”,那么亚雷用什么来诱引苔丝呢?很明显是他的财富。苔丝一开始想与亚雷联姻来换取自己家境的改善,亚雷正好利用了苔丝这种心理,与苔丝发生了关系,到底是“强奸”还是“诱奸”,文学评论家各执一派,但苔丝想通过婚姻来改变家境的动机已不容争辩。与亚雷发生关系后,苔丝并没有马上离开德伯家,而是又待了几个礼拜,幻想与亚雷结婚,当她发现结婚无望后,才不得不离开。私生子死后,苔丝去奶牛场做工,遇到了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安吉尔,二人一见钟情,苔丝选择安吉尔的原因除了爱情,也有选择比自己强的人改善自己阶级状况的倾向。苔丝在奶牛场诅咒那些挤奶工人,认为她们低贱,说自己永远不会与之为伍。新婚之夜,苔丝坦白自己的情史,致使安吉尔在痛苦中离开她,后来“老马之死”和德北去世都推动了苔丝家沦为赤贫的农业劳动者的命运,苔丝不得不回到亚雷身边,而又恰巧安吉尔从巴西回来并表达希望苔丝回到自己身边的心声。而亚雷却一再从中作梗,致使苔丝一气之下杀死亚雷,自己被处以绞刑。
游苔莎与苔丝似乎一生都在努力割断与自然和土地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游苔莎想摆脱荒原,跻身于巴黎的繁华世界,却在挣脱的路上溺水而亡。苔丝想嫁一个身份地位比她高的人,来改变娘家人沦为农业劳动者的命运,却被送上了绞刑架。从两位主人公的命运,不难看出哈代强烈的生态意识,被自然母亲孕育的生灵却一定要疏远自己的“母亲”,与之撇清这种本该亲密的关系,最终必然遭遇被毁灭的厄运。
2.回归与救赎。《还乡》中的克林出生于爱敦荒原,与之有一种剪不断的情缘,大学毕业以后在巴黎发展,做起了珠宝生意,但他无法忍受城市的喧嚣和人情冷漠。工业革命虽然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使人们的生活水平得以改善,但“拜金”风气盛行,人与人之间的亲近和信赖几乎在顷刻间被打破。出生在爱敦荒原的克林,愈发想念那个自然、质朴,充满浓浓人情味的家乡,他雄心勃勃地回到家乡,要靠自己的努力建立一所学校,帮助那里的孩子获得知识。终其一生生活在这片美丽而自由的土地,做着帮助别人这项心爱的事业,寻找内心的恬静是克林最大的梦想。在克林日夜阅读致使视力下降,而不能从事教学之后,他也从未感到后悔和絕望,而是拿起斧头和自己的伙伴一起砍荆棘为生,从中他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幸福。远离了那个让他厌恶的喧嚣而奢华的城市,他享受爱敦荒原的美丽以及自己内心的恬静。他与荒原相通相融,不可分割,当他在挥汗如雨地砍荆棘时,感到内心是如此的畅快:蜜蜂很亲昵地在他耳边低语,成群的绿色蚂蚱在他的脚边跳来跳去,成群的兔子从洞里钻出来跑到山坡上晒太阳,没有一个小动物害怕他……在他看来,自然界的一切生物都是平等的,以此揭示了“生物中心主义”的平等原则,打破了人类中心话语权和人类凌驾于自然之上的学说。克林的回归是对“文明”与”发展”的一种反省,是人类精神世界的真正升华。克林在几乎完全失明后给人们布道,所到之处都受到很好的接待,该结局似乎暗含哈代的某种期望:人类社会的快速发展不能以破坏环境为代价,人类只有实现自我精神救赎,认识到自然是一切之本,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前景才有望实现。
《德伯家的苔丝》中的安吉尔(英文为Angle,意为天使)不愿意听从父母之命去做牧师,做上帝的奴仆,而是响应卢梭的号召,回归自然,从事生产劳作,他喜欢和奶牛场的挤奶工人平起平坐,因为在他们的身上可以看到淳朴善良。他拒绝父母为他安排门当户对的亲事,而是选择“自然的女儿”,他心中最纯洁美丽的苔丝为妻。在自由自在的农场里,安吉尔才感受到一种真实的生命旋律,悠扬而美好。安吉尔是哈代笔下受自由主义思潮影响的“新青年”,他富于理想,追求平等,实现了对人类的自我反思,反对“人类中心论”,主张尊重自然,保护自然,回归自然。但天使也有犯错的时候,在《圣经》的“创世纪”中就有天使毁灭索多玛城的记载。新婚之夜,当苔丝坦白自己失贞经历时,安吉尔不肯接受苔丝的忏悔,为了摆脱内心的煎熬,最终他决定离开这个让他伤了心的人和这片他深爱的土地,逃到巴西,希望那里的纸醉金迷可以帮他疗伤。但无论他走到哪里,始终摆脱不了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睡梦中都能嗅到家乡土地的芬芳。受尽生活的磨难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迂腐让苔丝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从此开始改变对苔丝的看法,认为判断一个人的道德标准不能只看她一次所做的事情而是应该看她整体的倾向,于是回到英国与苔丝重修旧好,与自然为邻,与质朴为伴,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克林与安吉尔回归自然标志着哈代生态主义理想的初步实现,尽管这条路走得很艰辛(克林失去了母亲和爱人,安吉尔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但是总归为工业革命后人类孤寂又无处安放的灵魂找到一条救赎之路。
四、结语
19世纪工业革命带来的各种矛盾彻底破坏了原本稳定的社会秩序和人们对传统制度的信心。技术革命导致对社会生产关系最剧烈的破坏,参加生产的各种集团之间的彻底分裂,与传统的完全决裂和资本主义一切黑暗面的加剧和扩大。人类在享受物质文明的同时,却丢失了精神家园,找不到灵魂的归宿,哈代通过对《还乡》和《德伯家的苔丝》中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呼唤人类生态意识的觉醒,帮助大家从“人类中心论”中走出来,摒弃将人类世界从大自然中独立出来,将自然作为可征服对象的错误观点,有力批判了人类异化文明,努力唤醒人类自然而纯真的基本情感,拯救为工业文明所毒化的人性,主张回归田园生活,实现人与自然的共鸣。
作者:朱虹,山西传媒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与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