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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将军族》中的“家”情结

  • 投稿杜行
  • 更新时间2017-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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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映真,原名陈永善,笔名“陈映真”原是他早逝的孪生小哥的名字,另一笔名许南村。1937年11月生于台湾西海岸的竹南村。他是台湾乡土文学的奠基者和开拓者,被称为“海峡两岸第一人”,是台湾文化界的一面旗帜。陈映真师承鲁迅,被誉为“台湾的鲁迅”,其小说代表了台湾乡土文学的最高成就。

短篇小说《将军族》[1],是陈映真早期的代表作,发表于1964年《现代文学》第19期。小说叙述了发生在社会最底层的两个小人物之间的爱情故事。男主人公三角脸与女主人公小瘦丫头,连名字都没有,作者根据他们的相貌特征取名为三角脸和小瘦丫头。在这两个普通人身上,却体现了这世间最美好、纯洁的爱情。两个人从相互隔膜、相互排斥到彼此理解、渐渐融合的心灵交汇,其中蕴含了浓郁的“家”的情结,也寓意了台湾人与大陆人和睦相处,共谋一个民族“大家”的深刻象征。三角脸是从大陆到台湾的退伍老兵,年已四十,来到台湾退伍后,孑然一身,只得到康乐队里吹小喇叭,以此为生,无家可归。小瘦丫头是台湾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儿,为了生计,家里把她卖到青楼当妓女,但她坚决“卖笑不卖身”,从妓院逃到康乐队。她在乐队跳跳舞,演演女小丑,有家不得归。两个人年龄差距很大,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一样的遭遇,但是,各异的生活境遇却有着相似的生命轨迹和命运,渐渐地,这两个人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恨不相逢年少时的互生怜惜感。三角脸把他的全部退伍金——一个三万元的存折留给小瘦丫头,悄悄离开康乐队,但并未解决小瘦丫头的问题,也未能让她脱离苦海,再次落入妓院的小瘦丫头,最后还被嫖客弄瞎了一只眼睛。三角脸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小瘦丫头,将自己身上的真善美都展露无遗,这是他闪闪发光的黄金性格,也是在那个年代该被珍视的美好品格。小瘦丫头也时刻牵挂着三角脸,发誓自己一定要找到他,再见他一面。五年后两个小人物的邂逅,原本两个人是可以结成一双忘年夫妻的,然而一个因为怕自己身子不干净而愧对对方,另一个也说“我这副皮囊比你还要恶臭不堪的”。最后两人放弃了生命,一同自尽于甘蔗林里,以最纯洁的方式回归到如婴儿般干净清澈的“家”里面。

一个无家可归,一个有家不得归,在相互接触、相互了解的过程中,慢慢靠近对方,最后以结束生命追寻到两个人的“家”——灵魂归宿。

《将军族》中多次提到“家”,不论是三角脸的家,还是小瘦丫头的家,又由小的“家”联想到大的“家”——海峡两岸早日统一。

小瘦丫头说:说一个你们家里的故事。你们大陆上的故事。

“讲一个故事。讲一个猴子的故事。”他说,叹息着。

他于是想起了一支故事。那是写在一本日本的小画册上的故事。在沦陷给日本的东北,他的姊姊曾说给他听过。他只看着五彩的小画旗。一只猴子被卖给马戏团,备尝辛楚,历经苦楚。有一个月圆的夜,猴子想起了森林里的老家,想起了爸爸、妈妈、哥哥、姊姊……

这里的“猴子”不正是三角脸和小瘦丫头的真实写照吗?三角脸离开大陆的家到台湾无依无靠,孤苦飘零,有时也是“寂寞得很”,他也是很想家,只是当时无家可归,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又如何能穿过长长海峡到达家的彼岸?小瘦丫头被家里卖到妓院当妓女,“卖笑不卖身”,虽然逃了出来,但最后还是被嫖客弄瞎了一只眼睛,自己说“身子已不干净”,即使家就在台东,可是再也不能回家。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受尽欺凌,痛苦地生存着,没有物质的依靠,也没有心灵的寄托,只能借对家的幻想和期待来弥补心里的缺憾。

“像我罢,连家都没有呢。”

“有家。有家是有家啦,有什么用呢?”

“啊。”他说,“很夜了,少胡思乱想。我何尝不想家吗?”

“我想家,也恨家里。”伊说。

家本该带来温暖和慰藉,在伊那里想家恋家也把家当成了痛苦的地方,矛盾的“想”与“恨”,对家也多了一份无奈和不知所措。一“想”与一“恨”之间,蒙上一层隐秘的模糊的思念又不能明说的哀伤。因为,伊知道说了也无人听,对解决自己的现状也无济于。那看似隐晦不可说的对家的思念,又跃然纸上,一读便知。

这里的“家”,明着写的三角脸和小瘦丫头对自己家的眷恋,三角脸离家当兵,退伍后已不知家在何方,单纯思念自己的故乡。小瘦丫头是被家出卖,也不再被家接受,自己无依无靠的心和灵魂都也无处安放,这就是“有家不得归”的悲伤所在。两位主人公的思“家”有所不同。三角脸的“家”在大陆,也是作者对海峡两岸早日统一,成为一个大团结的“家”的期盼。

伊唱着说: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飘啊飘……

“我家离绿岛很近。”

“我家在台东。”

……

“我好几年没回去了!”

伊的出逃,类似于鲁迅先生的“归乡”情节模式,即“离去——归来——再离去”的情节。伊的出逃,是背离家,后来又说“过两天我回家去”,为自己的出逃赎罪,归家后接受自己命运的安排。最后,三角脸和小瘦丫头在蔗田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彻底离去。他们穿着乐队的制服,双手都交握子胸前,他们看来安详、滑稽,却另有一种滑稽中的威严,像两位大将军呢!

家的意义,刚开始是一种简单的想家、归家,渐渐地,就演变成一种想通过彻底离开所谓的家来摆脱不公平的社会待遇。文章充满忧郁、感伤、苦闷的色调和人文主义关怀,作家通过这两个小人物,反映了当时台湾下层社会艰辛困苦的生活状况,然而,小人物虽然活得艰辛、凄楚,但并不猥琐、苟且,生活的磨难并没有泯灭他们善良的本性,他们顽强地与命运抗争着,谱写着人间真情,并以生命为音符把人生纯洁爱情的乐章推向极致、推向悲壮。

台湾光复以后由于历史、地理、文化等方面的原因“大陆人”和“本省人”之间一直存在着隔膜和误会。[2]陈映真说:“一个分离和对峙的民族是一个残缺和悲伤的民族,作为一个作家,我对此十分敏感,一直从文学审美的角度反映这种分离造成的痛苦。”“我希望我们的民族能够重新团结。”指陈映真的所有小说的主题大多离不开“对于即寓于台湾的大陆人的沧桑的传奇,以及在台湾的流寓的和本地的中国人的关系所显示的兴趣与关怀“。这个无比真诚的中国情结,始终贯穿在他的思想和作品中。小说将爱情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分别设计为“大陆人”和“本省人”,通过这两个卑微小人物的互相了解、真诚关心、倾心相爱,真诚地表现了作者消弭两岸之间隔膜的愿望。不同背景和经历的“老兵”形象时常出现在陈映真的作品中,成为他审视两岸分离悲剧的主体。善良和情怀慈祥的大陆“老兵”在台湾大都生活困顿,刚毅性格中不时渗透出淡淡的乡愁。“老兵”形象无疑打动了两岸民众的心,引起情感的共鸣,反映两岸分离痛苦和台湾民众艰辛生活一直是陈映真作品的主旋律,作品中体现了作家对于历史的理性审视和对同胞无限的同情。《将军族》之所以深受读者的喜爱,就因为它契合了海峡两岸渴望祖国统一者的心态。

两位主人公有着看似不同却也相似的命运,他们有着相似的生命轨迹,离家、出逃、归家(即死亡)。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台湾黑暗的社会中求生,痛苦不堪,无可奈何也要强忍着生存,直到最后无法忍受的时候,两个人用结束生命来实现两个孤独灵魂的契合。也许,在那个无法选择自己命运的年代,结束生命,求得最后的尊严,才是唯一的出路。两个高尚的灵魂,便抛弃了带有尘世污垢的肉体,毅然决然地到另一世界重新寻求心中渴望的“家”,最后的归宿,以实现他们最终的人生追求。这时候,死亡仿佛不可怕、不绝望、不恐怖,似乎充满着诗意。找到最终的灵魂归宿,死亡便变得熠熠生辉、光彩照人,展现出人性和真情最神圣、最灿烂、最动人之处,这种充满诗意但又不动声色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地对死亡的展现,能够使人产生一种更加恒久绵延的震撼力量。[3]读起来,并不是生活抛弃了他们,而是他们主动地放弃了生命,从而保持一种善和纯净。从这种意义来说,他们才是生活的胜利者,他们以肉体的消亡完成了精神上的觉醒。两个孤苦无依的生命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有了新的寄托,心理上也有着家一样温暖和可依靠的情怀。

陈映真在《将军族》中对家的意象是随着情节的推动不断深入描写的,正如两位主人公的灵魂由最初的孤独无依、情无所依,然后又产生相互隔离、相互排斥的感觉,到逐渐靠拢、渐趋融合的寄托,最终脱下伪装,真诚相待,两个灵魂彼此理解,相互融合。小说在整体上也凸显出陈映真对海峡两岸走向统一、成为一个大家的热切期盼。

 

注 释

[1]陈映真.将军族[M].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7.

[2]赵非:《一曲两岸小人物的纯情悲歌——评陈映真短篇小说<将军族>》,承德民族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3年第4期,第57页。

[3]倪意之:《一对孤独而渐趋融合的灵魂——陈映真<将军族>解析》,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报,2009年8月版第4期,第109—110页。

 

(作者介绍:李佳丽,郑州大学文学院2016级中国古典文献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魏六朝文学文献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