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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余华《第七天》的苦难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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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16-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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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历经七年的沉淀与思考,在新作《第七天》中,余华将苦难拓展到死后的世界,在生和死之间建立了一条苦难自由叙事的桥梁,不过此次生的世界一片阴郁,死的世界里稍见一点点亮色,但那是悲怆的、疲惫的、忧伤的。叙事苦难中,也默示着他对表现“绝望”命题的深入喜爱,而且与苦难跬步不离。作者在作品中注入了大量的情感与精力,使得小说的语言冷静、节制、利落、淳厚、朴实;小说中多处巧妙设置了细节与伏笔,使得充斥荒诞和奇异的作品显得更加苦难。 
  关键词:余华  《第七天》  苦难与生死 
  作为当今具有苦难意识的作家,余华对苦难和存亡有着个人奇特的理解。苦难意识是西方现代主义作家所全力表达的。他们眼中人类生存处境的自身就是一种苦难,而且很难去逾越,就如艾略特笔下的精神荒原;卡夫卡思想中的人物始终都是充满着孤独与绝望。受到卡夫卡一系列现代派作家影响的余华,其作品中就不可避免地融入了苦难意识。 
  自创作开始,苦难意识是余华直面现实最真实的落脚点,而且在不同阶段表现方式有所不同。和他先锋时期作品中善于用血腥、暴力、残杀来体现绝望不同,从小说《活着》开始,余华对苦难的认识渐渐变得温顺、平和、大度,他作品中的苦难流露着希望的光芒。《活着》告诉读者:人只要能活着,健康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全然追求肉体的存在,而很少关注人的精神需求。由此可见,这个阶段的余华对苦难、生与死的理解还表现在中国古代“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传统观念上。七年的磨砺与思考,余华对现实中的绝望更耐人寻味。在《第七天》中,同样是苦难在生与死两者之间建立了一条自由叙述的桥梁。但这次生的世界一片黑暗,死的世界闪着点点亮光,也显得悲怆的、怠倦的、伤感的。 
  《第七天》小说里,有因为举报丢弃的婴儿而死得蹊跷的母亲,有换了癌症而没钱救治的养父,有27个婴儿被当作医疗垃圾丢掉,有涉及强拆民房而被压死的夫妇,有商场火灾中被烧死的群众,有当作杀人犯而处决的青年人,有为爱而献出生命的鼠妹,有被逼迫卖肾的人,他们在现实中承受形形色色的苦难,在冥界中也只能默然地自我悼念,“宽广的沉默里暗暗涌动千言万语,那是很多的卑微人生在自我诉说”。《第七天》中,余华对生命充满了敬畏,对苦难、死亡也能以豁然的态度面对。在《第七天》中,生者在现实生活中承担着伤害和苦难,死后在另一世界也面临着种种困扰,因无人为他们购买墓地而没能走向安息、得不到神的祝福而被迫走向死无葬身之地。至此,在余华笔下,活与死,苦难始终相随。 
  一、跨越生死的苦难:将苦难拓展到死后的世界 
  在余华小说中,苦难就如一张很重的魔网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盖在里面;人随时随地都可能面临灾难,可能遭遇恐怖、暴力、血腥。一切美好的值得人们追求的东西,也都被阴暗、晦气所笼罩。整个世界、整个人群处于仇恨、奸诈、报复的生活状态,活着的人本身就是一种苦难。小说中对虚无的苦难的描叙,让人们难以踹息,开始怀疑人存在、世界存在的意义。《十八岁出门远行》中的“我”一直在苦苦寻找着心灵和身体的归宿,却一次次陷入苦难的困境无法挣脱。《现实一种》中,皮皮的疏忽让堂弟丧命于血泊中,山岗继而残忍杀害山峰并被判死刑,山峰妻子更将山岗的尸体送到医院肢解。余华用最冰冷的语气叙述恐怖和死亡,过分的淡定与置身事外,让人怀疑他的血管里流的是冰渣子,没有一丝温度。《活着》以土地革命、人民公社、大炼钢铁、三年自然灾害、文革为大背景,这些事件是那时所有人都共同经历的。如果把《活着》中福贵遭遇的苦难当作当时社会人类共同的苦难,那么《第七天》则是跨越生死的苦难。 
  在《第七天》小说中,余华依然十分关注社会现实,然而关注的时空由回看历史向当下社会逼近。这与余华一直坚持的写作立场相符,只是这次他将苦难的魔爪伸向了死后的世界。为什么余华在小说《第七天》中不再仅仅局限于现实,局限于苦难,竞独出心裁地将小说世界延伸到虚幻缥缈的死后世界呢?对此,余华解释,他一直想将生活中看似荒诞其实真实的故事集中写出来,同时又要控制篇幅,因为用五十万字或一百万字去写会容易很多,对他来说虽然会消耗时间和体力,但不会形成挑战,只有用不长的篇幅表达出来才是挑战。于是他找到了这个“七天”的方式,让一位刚死去的人进入另一个世界,让现实世界像倒影一样密密麻麻地出现,而且要让它们的身影十分清晰。 
  《第七天》小说中生者在现实生活中不得不承受着伤害与苦难,死后在另一世界却也无法得到安息、无法得到神的祝福而被迫走向死无葬身之地,再一次陷入渴望安息却永无安息之地的绝境。虽然在《第七天》中有这样一个看似美好的描述:“在那个世界里,水在流淌,青草遍地,树木茂盛,树枝上结满了有核的果子,树叶都是心脏的模样,它们抖动时也是心脏跳动的节奏”,但这个世界是永远走向死无葬身之地,从一个苦难的深渊走进另一个没有安息的深渊。在死后的世界中,鼠妹始终担忧着自己的身体会腐烂,会变丑,在男友帮她买到墓地后才心满意足地走向墓地。关于鼠妹净身的诗意化描写体现了鼠妹从苦难中终于得以解脱。因举报弃婴而死于非命的母亲,死于没钱治疗癌症的养父,被当作医疗垃圾丢弃的27个婴儿,强拆时被活活压死的一对夫妻,商场大火中被烧死后瞒报的38个群众,被当作杀人犯枪毙的青年,在酒店失火中因索要饭钱而延误自己逃生的老板一家,为爱情而一跃而下的鼠妹,因贫困而卖器官死亡的伍超等,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承受种种苦难,在死后也只能自我悼念。 
  二、苦难叙事中的绝望情绪 
  余华的苦难描写中,也暗示着他对表现“绝望”命题的十分喜好,并与苦难始终相随。绝望比超越更痛苦,也就是说绝望是一种彻底的感情。余华好像有意压制内心不断翻腾的与现实之间的仇火,抛弃世界所有真实体验,致力于制造非现实的绝望梦魇,同时也带领读者沉浸在充满绝望的梦魇之中,暗无天日。《一九八六年》中,主人公在街头自杀与人们在阳光下欢快生活形成鲜明刺眼的对比。余华《第七天》中对绝望的表达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人性的绝望 
  《第七天》中叙述“我”杨飞和城市白领李青、底层鼠妹刘梅和伍超之间令人心酸而又充满美好的爱情故事。在杨飞与李青不长的爱情婚姻生活中,因李青的年轻貌美使公司里单身青年对她趋之若鹜。然而他们看中的只是李青的貌美,没有一个人真正认真的走进李青的内心。当一个追求者求婚失败后,遭受到的则是全公司人其他人的嘲笑与冷漠,在夸张和真实之间流露出都市人心冷暖。然而恰恰在大众的冷漠背后。“我”用温暖善良感动了李青,因此成就了这段短暂而美好的婚姻。在刘梅与伍超的爱情中,则让人读出了社会底层人爱情的无奈与真诚,读出了人们日常的“看客”心理。刘梅因伍超给她买了山寨的手机,就执意认为受到了情感欺骗。一时意气用事的她本不想跳楼,竟在诸多冷漠人们的怂恿下选择了鹏飞大厦。站在鹏飞大厦的鼠妹后悔就这样结束自己还年轻生命,但楼下的看客们的嘲笑、怂恿和挖苦,竟然使得使鼠妹在众人的掌声中丧命。在这段描写中,鼠妹的遭遇似乎让读者想到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是那么的无奈与无助。《第七天》苦难叙事中体现了人性的绝望。 
  (二)灵魂的绝望 
  《第七天》中因举报弃婴而死于非命的母亲,死于没钱治疗癌症的养父,被当作医疗垃圾丢弃的27个婴儿,强拆时被活活压死的一对夫妻,商场大火中被烧死后瞒报的38个群众,被当作杀人犯枪毙的青年,在酒店失火中因索要饭钱而延误自己逃生的老板一家,为爱情一跃而下的鼠妹,因贫困而卖器官死亡的伍超等,他们在死的世界中也只能自己带黑丝自我悼念,再一次陷入灵魂的绝望。 
  对于灵魂绝望的表达不仅仅在《第七天》中有深刻体现,许三观“不可能摆脱命运的桎梏,荒谬的命运每一次都是考验生命延存的力量,以残酷的对自己血液的索取,换取人生的延续。”那十二次的卖血,虽然表面出卖的是身体,但却是灵魂绝望下无奈的必然抉择。余华对灵魂绝望的书写表现得赤裸裸,毫不遮掩。 
  (三)价值意义缺失后的绝望 
  《第七天》中讲述生死世界中绝望的苦难,人们在死后仍然得不到解脱,被没有墓地而不得不走向死无葬身之地。现实是残酷无情的,充满着无奈与被迫,与之相对比的,则是死后世界的和谐、宁静和无忧。在那里,被砍死的公安办案人员与被枪毙的男子变成了互相依靠的一对棋友;在现实中深受歧视与苦难的鼠妹得到了众人的祝福与呵护,美丽地、心满意足地走向了安息之地;在火灾中拦阻客人不让走的酒店老板开始对自己的行为后悔,又开始重新张罗起酒店来;但是,冥界的和谐、宁静、无忧与现实的残酷形成的强烈对比处处充满绝望。那一个个或被迫或含冤而死的孤魂,在宁静的冥界最终怎样安息?对此,余华进行了想象:有人帮助买墓地的魂灵就可以永远走向安息之地:孤魂野鬼、无人帮买墓地的魂灵只能永远留在死无葬身之地的状态。 
  余华想让那些可怜的死者能在冥界得到永生的快乐,而这快乐的地方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对于作者特意安排的结局,不禁把读者推下了绝望的深渊。《活着》中福贵的故事可以说很悲惨,但总还认为活着就有希望。但《第七天》的故事,在生的世界和冥界里苦难的同时存在,人在死后也无法解脱仍需要承受着苦难,导致了小说生命价值意义缺失后的深刻绝望。 
  三、苦难叙事中冷静节制的语言和灰色的细节设置 
  在精读小说的过程中.我们可发现作者在作品中倾注了大量的情感和精力,使得小说的语言淳朴、节制,让苦难更加直逼心灵深处;小说中很多处巧设了细节与伏笔,使得看似充斥荒诞与离奇元素的文本显得更加具有多种解读可能性,为生、死世界建立了对苦难自由叙事的桥梁。 
  (一)冷静、节制且不乏感染力的语言表达 
  对于《第七天》的语言,有网友认为“语言苍白,如白开水般”“文笔太差”“文笔浅显”。对此,余华很是惊讶,他认为“有人说语言怎么苍白,语言枯燥无味,白开水一样的语言。我确实没有想到语言也有人骂,因为这个小说的语言我非常讲究的,我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尤其到一校、二校的时候,改动的全是语言。”陈晓明教授对网友炮轰新作语言不好,也感到非常震惊,“《第七天》语言不好,你还想要什么语言?那是有一种诗性在里头!”在《活着》之后,余华着重在语言中注入自己对世界的切骨体验,语言变得更为质朴、本真且不乏感染力。如在《第七天》中,“身后的哭声像潮水那样追赶过来。他们两个人哭出了人群的哭声。我仿佛看见潮水把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冲上沙滩,潮水退去之后,她独自搁浅在那边的人世间。”这两句接近生活的、淳朴真实的比喻在冷静、节制中充分地表达了那对年轻夫妻与自己年幼的女儿瞬间阴阳相隔的剧烈痛苦。文本中,透露的不再是两个年轻父母的痛苦,而是整个冥界灵魂的痛苦,更是整个阴阳两界所有存在所感受到的痛苦,从而在直白浅易中表现出强烈的批判意识。而这样的诗性语言在文中比比皆是。余华所要表达的是生者的疲倦与无奈、死者的忧伤与绝望,这里的世界到处灰色一片,容不得半点富有生机与生命意识的亮色。 
  (二)灰色的细节设置。 
  新作历时七年,慢慢细读作品,还能感觉到余华在写作过程中颇费心力,其中最能打动人的还是作品中多处细节与伏笔的设置。而这些细节的巧设如果读者不细细品味,往往在第一遍阅读时难以发现,如作品中有二十一处描写浓雾与大雪纷飞的情景,而这正是小说中人物在冥界所感受到的灰色的压抑的世界。因为这种寒冷、迷茫的自然情景设置,就暗示性地与现实区分开来,有利于读者和作者自由进出阴阳两界,使自然景物具有了烘托主题、结构线索的文学功能。再如小说中“我”在203站台听到了一声巨响,就暗示着后文中肖庆遭遇的车祸,而这车祸正是后文中提及的市长举行入殡仪式导致的,但恰恰肖飞又是伍超的同事,从而使先死亡的鼠妹也有机会得知伍超卖肾买墓地的感人事迹。再如文中“我”与养父之间的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互相找寻的情节是作品一大主线索。小说在开篇中就描写了一个身穿破旧蓝衣服、戴着破烂白手套的、脸上只有骨头没有皮肉、不知是人还是魂的形象的出现,在接下的文字中也多次提到这个形象。作者故意不作任何交代,一直到小说结尾。在阴阳两界苦苦找寻未果的“我”通过李月珍才知道此形象就是“我”苦苦寻觅的养父。小说开篇精心埋下伏笔,结尾放出谜底,卒章显志,不禁令读者感叹不已,从而取得平常经验陌生化的文学效果,也为生、死世界建立了对苦难自由叙事的桥梁。 
  历经七年沉淀的《第七天》延续了余华对苦难的着力点,并将苦难的空间扩展到死后的世界,从人性、灵魂和价值意义缺失三方面的绝望体现了余华苦难叙事中对绝望的更深层次关注。小说中冷静节制的语言和灰色的细节设置将苦难表现的更为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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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晓晨,朱家丽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31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