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程度副词+名词”结构的研究在注重名词类别的描写和语义特征分析的同时,不能忽视对其理据性的深刻探讨。基于原型范畴理论,此结构的理据形式上源于其语法结构的特殊性,但是其最终还是扎根于其语义结构,将词类范畴与语义范畴相结合方能剖析出此结构中名词的奥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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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原型 范畴 语法结构 语义结构 基本义 附加义
一、引言
“程度副词+名词”结构在现代汉语中的出现可以追溯到20世纪20年代。在当时的一些书面语中仅少量出现,被人们当作一个特殊搭配,而且使用范围和群体都十分有限。然而,近一二十年以来,副名结构已经如雨后春笋般大量出现,在语言使用的各个领域都可以见到它的身影。副名结构以其独特的超常规搭配,产生了良好的语用效果、修辞效果,提高了语言使用效率,而且其借助网络在社会中迅速普及,也逐渐被广大老百姓接受和认可。不可否认的是,副名结构在语言学界还存在较大争议。对于这种奇特的搭配,语言学家们也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他们的看法基本可以归纳为肯定与否定两个派别。本文首先列出这两派具有代表性的观点并稍作评价,在此基础上从原型范畴理论的角度剖析此结构的理据。
二、“程度副词+名词”结构的研究现状
(一)传统派(否定程度副词修饰名词)
朱德熙认为,名词不受副词修饰:*很勇气(比较:很勇敢),*早战争(比较:早打仗),*不青年(比较:不年青)。[1](P41)程度副词修饰名词可看成是省略了动词“是”的紧缩形式。于根元指出,汉语里“有、是+名”有时不止表示具有或确认。这一类“有、是+名”如果前面有程度副词,一部分“有、是”不露面,如“很有力气”变为“很力气”。[2](P19)胡明扬指出,这种用法只能算是临时的“活用”,是名词临时用作形容词。[3](P35)胡裕树在教材《现代汉语》中,把“确是十分唐吉诃德的了”中的“唐吉诃德”看作名词活用为形容词,所以能受程度副词的修饰。[4]邵敬敏在《现代汉语通论》中指出,某个词属于A类,由于表达的特殊需要,偶尔也会被用作B类词,这属于临时性的“活用”。他举的例子“别太近视眼了。”和“他比女人还女人。”中的名词都是活用为形容词。[5](P187)山述兰认为,语法和修辞是有区别的,“程度副词+名词”组合实际上是一种冲破语法规范的修辞现象。[6](P87)
(二)现代派(肯定程度副词修饰名词)
邢福义指出,“很X”结构槽,是形成“很淑女”之类说法的语言背景。“很X”是形容词性结构槽,“很+名词”是形容词性的说法。[7](P1)褚泽祥试图用“细节显现”来说明“副+名”存在的理据,细节体现的是名词的性质,性质就有程度的差异,就可以用程度副词把它表现出来。[8](P17)张谊生明确指出,副词修饰名词这一语言现象,在现代汉语中是明确存在的。副词之所以能够修饰名词,其深层原因和制约因素其实并不仅仅在于修饰语副词,而主要在于那些被修饰的名词——或者是具有特定的语义基础,或者是功能发生了转化。[9](P58)
(三)个人评述
上述两派的观点,不管是传统派还是现代派,对此问题的探讨都是有意义的,虽然目前还没有达成共识,但这么多年的争论足以证明副名结构确实有学术价值。语言不是一个自足封闭的系统,而是一个动态平衡的系统。语法规则并不是绝对理性的,它也是在人类对客观世界感知的基础上经过认知加工而形成的,充分体现了尊重客观规律和发挥主观能动性相结合。如果死守既定的语法规则来审视副名结构,难免有墨守成规之嫌。语言是随社会的产生而产生,随社会的发展而发展的。虽然二者的步伐并不完全一致,有时会出现语言滞后于社会发展或者超前于社会发展的情况,但总体上语言的发展轨迹和规律是会遵循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语言的各个部件中,语法相较于语音和词汇对社会变化所做出的反应是较慢的,但并不意味着语法是万古不变的。既然副名结构这种超常搭配已经在当今社会广泛流行,我们就应该本着客观理性的态度对待这个“新生儿”。
当前学术界对副名结构的研究,可谓成果丰硕,特别是对名词语义特征的研究,已经归纳出了哪些类名词可以进入这个结构,还对其语用功能、修辞功能等方面作了相当细致的分析,我们应该充分肯定学者们所做的努力。但是,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即前文所提到的学者们所做的这些研究是在肯定“程度副词+名词”结构是合理的这个前提下展开的。我们设定这个前提的根据在哪里?为什么此结构是合理的?目前针对此结构研究的症结便在于对其理据性的论证还不够深刻。当然,学术界对于副名结构理据性的探讨并不是没有,从原型范畴这个角度展开,无疑是一条可取之道。
三、原型范畴理论
对原型范畴进行研究始于20世纪50年代维特根斯坦提出的家族相似性原理,其本义是:一个家族成员的容貌都有一些相似之处,但彼此的相似情况和程度不很一样。维氏将“范畴”比作“家族”,范畴中的成员与家族中的成员一样,彼此之间只是相似,而不是相同或一致。[10](P100~P101)此后,奥斯汀、罗斯奇、雷科夫等学者的研究使原型范畴理论逐渐成形并系统化、完整化。原型范畴理论的基本观点是:1.范畴的边界是模糊的、不确定的、开放的,不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系统。2.范畴中所有成员的特征不是完全一致的,不是二分的,而是多值的。在很多情况下,我们不能用“非真即假”的二分法来判定某个成员属于A范畴而不属于B范畴。3.范畴中各个成员的地位不平等,有典型与非典型、中心与边缘之分。它们属于这个范畴的隶属度也不同,原型是典型的处于中心的隶属度最高的成员,由原型向四周扩散形成范畴。处于A范畴边缘状态的成员和B范畴边缘状态分成员可能会有某些共同特征,边缘成员可能处于AB两个范畴的交叉地带。所谓“原型”(Prototype),是指范畴内的典型代表,具有无标记性。人们在识别范畴中的原型样本时,心智处理最容易、费时最短。当提及某一范畴时,人们可能首先想到的是其原型样本。[10](P112~P113)20世纪以来,人们逐渐发现运用经典范畴理论并不能解释所有现象,原型范畴理论正是在此背景下诞生的,并迅速在语言学领域发挥其作用。
四、副名结构的语法结构理据性
袁毓林指出,汉语词类是一种原型范畴,是人们根据词与词在分布上的家族相似性类聚而成的。属于同一词类有典型成员和非典型成员,典型成员是这类词的原型,是非典型成员的参照点。[11](P221)《现代汉语通论》对名词的语法特征的概述如下:1.大多数可以受数量短语的修饰。2.主要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决不能作补语,除了少数名词,一般不能做状语。3.不能受否定副词“不”的修饰。4.一般不能重叠。[5](P174)简言之,名词具有指称功能和指称意义,能受数量短语的修饰,主要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这就是典型名词,一般处于“名词”这个范畴的中心,不能进入程度副词加名词结构。但是一些处于边缘状态的非典型名词是可以进入这个结构的,这些名词的语法特征和部分形容词的特征相互交叉。这种分析法,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实际操作中会出现问题,如“很+桌子”“非常+马路”“特别+报纸”这样的说法是不存在的,但是却可以说“很+女人”“很+巴黎”“非常+阳光”等。如果按照语法功能来判别,上述名词显然都是原型样本,即典型名词,按理来说不能出现在副名结构中,但实际情况却是有一部分典型名词能够进入此结构。所以,单纯从语法角度来判定一个名词是否是原型,是否能够进入副名结构是行不通的,必须从其语义结构入手,这也是与当今语言学中心向语义转向的大背景相契合的。自乔姆斯基的转换生成理论诞生并发展之后,质疑声从未间断,人们逐渐认识到语义不仅具有解释性,还有生成性。语义是句子生成的基础,而不是语法,系统功能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便是对转换生成语言学的反动。
五、副名结构的语义结构理据性
根据贾彦德的分类标准,语义类型有广义和狭义两个层面。广义的语义包括反映义和语法意义,而语义学的研究范围是狭义的语义,即除去语法意义的反映义。反映义是人关心的社会现象、自然现象、人的主观世界在语言和言语里的反映。[12](P37~P39)反映义又可分为基本义和附加意义,二者的关系可粗略理解为Leech所划分的理性意义和内涵意义。附加意义是一个词除了纯理性内容之外,具有交际价值的那部分内容。附加义体现的既可以是反映对象的形象,即对人的五官产生的冲击,相应的有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和味觉;也可以是人们对反映对象的特殊情感,不仅仅局限于传统的褒贬之情,这种附加义在专有名词、人名、地名中尤为明显;还可以是词的风格特点,即某个义位适用于那种交际场合和文体。汉语的各类词中有些只有基本义,但是相当一部分还具有附加义,有的有一个,有的有多个,名词亦是如此。因此,判定一个名词能否进入副名结构,首先要分析其是否具有附加义。那些同时具备基本义和附加义的名词的词义系统构成一个范畴,基本义便是此范畴的原型,处于范畴边缘的附加义是否能进入副名结构、到底是哪个附加义进入,则取决于具体语境。这也就不难解释上文像“女人”“巴黎”“阳光”等名词能够进入副名结构的情况。人们对巴黎的附加情感是优雅、时尚、繁华,这些体现巴黎性状特征或固有认知的附加义便能在语境中履行与形容词相同的交际效果。“阳光”能够给人视觉和触觉上的冲击,给人温暖、明亮的形象认知,这些形状特征也能在语境中履行与形容词相似的交际效果。而有些则比较特殊,因为其有多重附加义,不同语境下所产生的交际效果也不同。如人们对“女人”的附加情感既有褒义的一面:美丽、善良、温柔、性感,也有贬义的一面:不果断、不坚决、软弱。下面两个例句:
(1)玛丽莲梦露是一个很女人的演员,她用电影征服了很多男人。
(2)我不喜欢我的男朋友,总是犹豫不决的,太女人了。
例(1)和例(2)中,义位“女人”的附加义是相反的,但是都产生了与形容词相同的交际效果。因此判定名词是否是原型,是否能进入副名结构的主要标准在于语义,而并非语法。
六、结语
哪类名词能够进入“程度副词+名词”结构并不是本文探讨的重点。许多前辈已经从多角度对此类名词做了分类,例如有的学者详细描述了“抽象名词-指人名词-指物名词-专有名词”这个序列中的名词,并归纳了其进入副名结构的难易程度,这些工作都是有意义的。本文基于原型范畴理论和语义中心论,重新论证了“程度副词+名词”的理据性,在传统研究的基础上,另辟蹊径,对之作了粗略探讨,希望能对此结构的研究带来一些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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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剑 湖北黄石 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 435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