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蕙心
河南大学文学院 河南开封 475001
[摘要]“嗟乎,异物之情也有人道!遇暴不失节,徇人以至死,虽今妇人,有不如者矣。”初看似是赞扬,深究还是谬言。妖女与寻常妇人怎好相比?妖自然可以不慕名利,唾手可得不在乎而已;固然可以忠贞不二,人的一世不过几十年而已,妖却绵绵无期;只是终究参不透人心,难觅到真情罢了。从古至今,痴情女子从来不缺,歌颂者有之,哂笑者亦不乏。任氏与白蛇若是知道彼此,或许可以交流心得,再来人间,一雪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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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妖;真爱;欲望;人心
一.谁说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莫不是先爱上皮囊才关心心肠。
郑子戏之曰:"美艳若此,而徒行,何也?"白衣笑曰:"有乘不解相假,不徒行何为?"郑子曰:"劣乘不足以代佳人之步,今辄以相奉。某得步从,足矣。"相视大笑。——《任氏传》
所谓的一见钟情大抵是涂了脂粉的见色起意。在完全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敢说喜欢的人至少是勇敢的,好色并不可耻,这是人的本能。一个贫穷而无才托身妻族的人也免不了人之常情,郑六初见任氏就暴露了一个男人本质,并且制造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开始。只是这样一个男人连调戏美人都有些没底气的寒酸,不禁让人唏嘘。幸好郑六遇见的是超凡脱俗任氏而非古已有之的拜金女。而任氏作为万事皆知的妖,竟然放弃家财万贯骑高头大马的官人,选择与看起来与之判若云泥的郑六偶遇着实令我不解,想来总不至于是命中注定的真爱吧。
“好个美少年,眉目清朗,纯朴,虔诚,身穿蓝衣。只见他与和尚共话,隔得远,听不清,但那一心一德,心无旁骛之情,却是十分动人……是的,是她先爱上了他,他心里明白。”——《青蛇》
修炼了千年的白蛇开了窍,想要到人间走一遭。经历过才子辈出的唐朝,在苟且偷安的南宋选择男人,她只想找个好相处的老实人,纵然是千年道行的妖,与人相比还是差了万年。功名地位如过眼云烟,荣华富贵只消略施小计,凡俗女子眼中的乘龙快婿并不入她的眼。倒是那眉目如画的依依少年拨动了她沉寂千年的心弦。只一眼,白蛇认定了是因缘。恐怕也只有妖才爱得如此任性,如此纯粹,如此义无反顾。暗想,充什么痴情忠贞真爱至上,人间轮回不过数十年,如此抛砖引玉耗尽旁人一生于己不过弹指一挥间。其实,心里那没说出口的,是女人间的羡慕嫉妒。
二.妖生来就比人低一等么?人间的垂怜值得拼尽力气失去自己?
方背立,以扇障其后,曰:"公知之,何相近焉?"郑子曰:"虽知之,何患?"对曰:"事可愧耻。难施面目。"郑子曰:"勤想如是,忍相弃乎?"对曰:"安敢弃也,惧公之见恶耳。"郑子发誓,词旨益切。任氏乃回眸去扇,光彩艳丽如初。”——《任氏传》
只因妖的身份被接纳,便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怒其不争只怪我不懂妖的世界。庸常女子在终身大事上尚且挑三拣四,美若天仙的任氏,只因为自己非人身份便自降身价甘心屈从于除却看似真诚的花言巧语别无长物的郑六。原文中将此评价为忠贞守节,实则更像是一事无成的男人的意淫。不得志之人获佳人青睐,怎么看都像是作者自我安慰的美梦。当然,唯一的遗憾是此女非人,一切的逻辑都被理顺,妖能得到人的垂爱已是造化,何谈般配?试想如果任氏能够拒绝郑六同去赴任的邀请或许能够躲过马嵬坡的命中之劫,可是她不敢冒险坚持,她怕与这个看起来很爱自己的男人因此生了嫌隙,她赌不起。
“她勉定心神,吩咐后事:“小青,我爱许仙,愿意为他九死一生。我去后,请好生看护他肉身,三日之后,若我还未回来,你便为他发丧好了。”——《青蛇》
白蛇似乎很享受为人的身份,在许仙面前她是柔情万种贤良淑德的妻,在钱塘百姓眼里她是悬壶济世的活菩萨,甚至她会出汗会流泪会生子如寻常妇人,忘了自己在西湖修炼千年的过去。最可悲的是白蛇不是不知道许仙没有那么爱自己,这个懦弱贪婪的凡夫俗子对自己的妹妹也是有心的,于是她赶小青离开,最后变成了哀求,做不到潇洒的全身而退,因为她要自己的孩子有父亲。从南极仙翁那里九死一生盗来灵芝仙草,不惜水漫金山解救被法海掳去的夫君,到头来落得雷锋塔下无尽的寂寞。人世教会她情,却没人告诉她这一切值不值得。许仙是她自己选的,这场爱恋也是自己陷的,若说悔倒也未见得,只是雷锋塔下的岁月会让她懂得:也许这场爱无反顾的前尘旧事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无论谁是男主角,一样可以轰轰烈烈。刚好是他,不巧是他。
三.他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爱你。女人总是高估自己,妖也不能幸免。
任氏良久,曰:"有巫者言某是岁不利西行,故不欲耳。"郑子甚惑也,不思其他,与崟大笑曰:" 明智若此,而为妖惑,何哉!"固请之。任氏曰:"倘巫者言可征,徒为公死,何益?"二子曰:"岂有斯理乎?"恳请如初。任氏不得已,遂行。——《任氏传》
一个“不得已”让人心凉,纵美人如斯也有无奈苦衷。那句:“假如大仙的预言是真实可信的,我白白为你死去又有什么好处呢?”并不能令对她有“知遇之恩”的郑六心软放弃同行的要求,也没有换来将她视若珍宝不吝锦衣玉食的大官人生出恻隐之心为她说话,反倒被笑为妇人的迷信。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昔日恩爱敌不过途中寂寞,口口声声的海誓山盟掩盖了马嵬丧命的可能。我想,无奈随行的任氏应该已经清醒了,神通如她知道躲不过的宿命,也终于认清人间情爱的不可捉摸。她甚至可以预见这两个男人亲眼证实预言的悔恨,却已不再相信他们表现出来的肝肠寸断。那眼泪是流给自己的安慰,是留给看客的痴情。如此看来,任氏比白蛇要幸运,被猎狗咬死的结局是痛快的灰飞烟灭,岂不胜过古塔下漫漫长夜的煎熬?更何况任氏已看清了人间所谓的爱,她用自己的成全证明了男人的无情和自私,在纷繁世间再无眷恋,无挂无牵。
“哈!”许仙忽地冷笑,“小青,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我脸色大变。如身陷于泥沼中。——《青蛇》
佩服李碧华的老辣,她用最犀利的笔刻画了许仙,一个虚伪,懦弱,只爱自己的男人。他利用了白蛇的自认低头的心理,坐享其成,又兼具男人用情不专的劣根性,对小青的暧昧欲拒还迎。许仙一早便知道她们姐妹二人是妖,却贪恋美色与富贵不肯离去,日子久了便吃定白蛇对自己一片真情,愈发放肆纵情。法海的出现是必然的,他是男性另一面的代表与化身,看似六根清净不近人情,其实仍有贪念和欲望,或许他对白蛇青蛇的穷追不舍仅仅是处于对旁人幸福的嫉妒,而非对天道伦常的维护。最终,小青一剑斩杀了祸根——这个人人争夺的许仙,就是他毁了自己跟姐姐的亲密无间,害得白蛇历经产子之痛还要骨肉分离独自面对幽禁。在小青眼中,当许仙说出要带自己私奔的那一刻,他就该死了,这样的男人不值得姐姐的倾心托付,也怪自己遇人不淑。自己虽对他挑逗试探,不过是出于对姐姐的不服气,对人间情爱的好奇。这个属于姐姐的男人真的对自己动了心,便立刻面目可憎了,表面是为姐姐心寒,实则担心他有朝一日再一次的见异思迁。然而,青蛇不知道,就连白蛇也不知道——人心怎可试探?不只是男人,或许没有人禁得起试探,人性本就是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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