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细读是英美新批评的术语。燕卜荪出版于1930年的《含混的七种类型》一书,被认为是典型的“文本细读”之作。其基本内容就是“对诗歌进行分析性的细读”。其切入文本需抓住反讽、悖论、矛盾等等。
当然这种方法主要是针对诗歌的解读,但通过文本细读法仔细研读《老王》,会发现其中处处有反讽。反讽法,又称倒反法、反语,为说话或写作时一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写作技巧,单纯从字面上不能了解其真正要表达的事物,而事实上其原本的意义正好是字面上所能理解的意涵的反面,通常需要从上下文及语境来了解其用意。由此,本文就用文本细读探究法研读这篇文章,当然细读之外,具体教学课文时仍离不开传统的知人论世法,必须了解作者生平及作者写作的真正意图,就是将作者、社会和文本三者做必要融合,这也是作为一个高素养的读者所必须具备的素质。所以本文即在具体教学时借用文本细读法和“知人论世法”挖掘其中的反讽。
一、切入口——文章的文眼(主旨句)
“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此即为文章之文眼。谁是幸运的人?谁是不幸的人?幸运的人真的幸运吗?不幸的人又是真正的不幸吗?这些问题对全文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
不幸与幸运本身就是相对的词语。联系背景,联系全文,会发现这是对立及饱含着辩证意味的词语,其实“我们”(杨绛这类知识分子)也是不幸的,单从字面上分析,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充满同情与照顾,这是合情合理的,那么一个不幸的人对一个幸运的人同样是照顾与同情的,这是否正常呢?作者杨绛偏偏将幸运与不幸放在一处,又着力去叙写老王对我们一家的帮助和同情。这是否是社会的原因呢?恰恰是的!这背后的根源就是社会!再则,联系全文细细思索,“我”又何尝是幸运的呢?如:“‘文化大革命’开始,默存不知怎么的一条腿走不得路了。”“他从没有看透我们是好欺负的主顾。”可见,只有不正常的社会才会出现如此反常之现象!
二、寻找文中悖论(对比)的句子
我常坐老王的三轮。
乘客不愿坐他的车。
有人说,这老光棍大约年轻时候不老实,害了什么恶病,瞎掉一只眼。
胡同口蹬三轮的我们大多熟识,老王是其中最老实的。
我常常坐老王的车子,自然是照顾老王的生意,而乘客却不愿意坐他的车,不仅不愿坐,还有人背后议论他的病,认为大约他不老实,害了病,因此而瞎了眼睛。这“不老实”与“老光棍”放在一处自然有无尽的猜测与想象的流言蜚语,这大约也显而易见是“有人”的猜测,而在这段末尾,作者却偏偏说他也许(特意用也许一词)是从小营养不良而瞎了一只眼,也许是得了恶病,反正同是不幸,而后者该是更深的不幸。从作者的这样一个评论可以看出,一是营养不良,二是不老实得了恶病,而后者(被猜测得了恶病)是更深的不幸。在下文中作者又说“老王是其中最老实的”,作者的用意无非是说那些流言蜚语的人既不知道老王得了什么病,又要欺负他不老实,完全是无凭无据的污蔑!相对身体上的不幸,老王精神上受到的歧视更甚!只有世态炎凉,人心冷漠者才如此诋毁他人!
三、适时挖掘背景
据老王自己讲:北京解放后,蹬三轮的都组织起来;那时候他“脑袋慢”,“没绕过来”“晚了一步”,就“进不去了”。
细细推敲其中的时间状语,北京解放后,也即新中国成立了,应该是欣欣向荣,人民安居乐业,既然所有的三轮都组织起来了,为何单独漏了一个单干户的老王呢?令他失群落伍,只靠一辆破旧的三轮活命呢?这耐人寻味,更为关键的是作者给这段话加上的状语是“据老王自己讲”,按老王口吻重述这么一段话就表达成这样:“我脑袋慢,我没有绕过来,我晚了一步,我进不去了,我自己人老了,不中用了。”全是自己讲,全是“我”作为主语,责任自然全在老王自己一人身上,而事实又真的是这样吗?真正应该自责的又该是谁呢?
四、主客换位思考
他哑着嗓子悄声问我,你还有钱吗?
“我不是要钱。”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免得托人捎了。”
明明全文特意突出的是“老王”的不幸,结果却是老王哑着嗓子悄声问,问的还是“你还有钱吗?”,“还”这个词以及这些修饰老王神态的词语一者见出“我们家”的困境,二者也可以看出老王的细心与体贴,对于“我”当时处境的尊重与同情。在那个年代,“我”与老王何尝不该相濡以沫呢?但清高的知识分子却选择拒绝他的帮助,一个劲的用钱来弥补,忘却了这颗心灵同样高贵,同样渴求温暖,在老王临死前送鸡蛋和香油给“我们”的时候,竟忘却了该关切的问语,在老王强调说不要钱之后,“我”还是一个劲地塞钱给他。如今想来,作者自己何尝不是一种嘲讽?在困境中还谈什么知识分子的清高呢?以至于忘记了用情感去温暖同样寒冷寂寞的心灵。
五、适当知人论世
“文化大革命”开始,默存不知怎么的一条腿走不得路了。……我自己不敢乘三轮。
“不知怎么的”,作者的语言恬淡而平静,对于生活中的不幸遭遇如此隐忍与大度,读过《干校六记》的就应当知道,作者说过这么一段话:“这就使我自己明白:改造十多年,再加干校两年,且别说人人企求的进步我没有取得,就连自己这份私心,也没有减少些。我还是依然故我。”“回京已八年。琐事历历,犹如在目前。这一段生活是难得的经验。”由此读者可以读出:十多年的政治落魄和生活上的磨难对于杨绛而言,似乎是一段难得的生活阅历,可见杨绛之乐观;但是对于文革而言,那种对知识分子加以改造的“初衷”似乎并没有实现,而在《老王》中作者最终表达的竟是作为知识分子的“我”对于底层人老王的深长的愧怍之情,这对于那个时代又是不是一种嘲讽呢?
再回到文章的主旨句上“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愧怍,这个愧怍包含的是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对于当时所处时代的反思。作者动笔写这篇回忆散文时年逾七十,这么一位老人尚且如此,他人、社会又当如何?
以上就是笔者通过文本细读法简要地解读《老王》的一点拙见。这表明通过文本细读确实可以解读像《老王》这样颇有反讽深意的“文章”。
(胡小球 江苏省大港中学 212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