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忠
高尔斯华绥的《品质》出自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三,小说的主题相当深刻:“小说以工业垄断对手工业作坊的冲击为背景,客观地描写手工业者的生存危机,赞扬鞋匠格斯拉恪守职业道德,宁可饿死也不偷工减料的高尚品质,表现出对底层劳动者的尊重,同时借这个形象,揭露了工业革命、市场竞争带来的商业诚信危机。”(见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三《教学参考书》第77页)文中有一个地方非常耐人寻味:与格斯拉共同开店的哥哥在小说中似乎是个若有若无的人物。全文重点突出的是这位哥哥与弟弟格斯拉长得很像,似乎仅此而已。且看文中的说明:
他哥哥虽然由于勤苦在各方面都显得更瘦弱、更苍白,但是他们两兄弟却很相像,所以我在早年有时候要等到跟他们定好靴子的时候,才能确定他们到底谁是谁。后来我搞清楚了:如果没有说“我要问问我的兄弟”,那就是他本人;如果说了这句话,那就是他哥哥了。
格斯拉为什么要有哥哥呢?这的确是一个很值得深究的问题。黄华伟老师认为:“他哥哥在小说中就像是格斯拉的影子。——对,这应该就是作者有意为之,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原因是什么,请看黄老师的说明:
他就是想让读者觉得格斯拉并非一人,不是Gesila,而是Gesilas,——就是单数与复数的关系。作者在暗示我们,格斯拉的遭遇是格斯拉们的,是那个时代的普遍特征:传统手工业在机器大生产的逼迫下整体走向消亡,传统手工业者的优良品质及其优良手工业产品整体惨淡地退出了历史舞台。——有了一个“哥哥”,就告诉我们格斯拉不是个例,不是特例,而是时代的代表、缩影。(见黄华伟著《读出这一篇语文》128页,中国文史出版社,2013年10月第二版)
应当说黄华伟老师的观点是不能令人苟同的。问题就在于:有了一个“哥哥”,就意味着格斯拉不是个例、不是特例吗?格斯拉和他的哥哥起初共同经营一家租赁来的拥有两个铺面的鞋店,但在现代化大工业的冲击下,这家铺面先是由两间逐渐减少为一间,直至哥哥死去最终倒闭,格斯拉也死去。也就是说,无论哥哥存在与否,最终倒闭的都是同一家铺面而不是多家店铺的歇业关门。既然如此,“哥哥”的存在怎么能说是高尔斯华绥向读者暗示“格斯拉不是个例,不是特例,而是时代的代表、缩影”呢?如此解读,显然有牵强附会的嫌疑。
那么,小说中为什么会出现一个若有如无的“哥哥”呢?笔者以为有以下几方面原因:
(一)强化格斯拉的“固执”性格
格斯拉最可贵的品质,就是无论时代如何变化——甚至这种变化危及到了自己的生活——也绝不放弃自己的理想:做出完美的靴子,绝不偷工减料。这是他性格“固执”的方面。格斯拉性格“固执”的另一方面表现在:他始终看不起利用广告而不靠品质来垄断市场的大公司的产品。而“我”曾经有一次因为急需买了一家大公司的靴子并且穿着这双靴子走进了格斯拉的店铺订购靴子。这使得“我”一直存在不安心理并且害怕格斯拉由此对“我”有偏见,这从文中“我尽一切可能向他说明我买这双倒霉靴子时的情况,但是他的面孔和声调使我获得很深刻的印象”以及“我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以为他的心里把我看成对他存坏意的一分子;也许不一定跟他本人作对,而是跟他的靴子理想作对”可以看出端倪。
格斯拉对“我”有偏见、责备“我”不顾产品质量而购买大公司的劣质靴子,这种想法一直伴随着“我”。等到下一次进入格斯拉的店铺,“我”希望能够看到格斯拉的“哥哥”,原因何在?“因为我晓得,他哥哥很老实,甚至在暗地里也不至于责备我。”“我”面对格斯拉时会产生心虚气冷的心情,而在这里,“哥哥”成了掩饰“我”这种心情的挡箭牌。
“我”进入格斯拉的店铺,希望见到老实的“哥哥”,以此躲避格斯拉责备的眼神(虽然格斯拉本人未必就有对“我”责备的心理)。“我”始终认为格斯拉因为“我”曾经买过大公司的次品而在内心责备“我”,这种心理虽然是“我”的臆测,但高尔斯华绥却通过“我”的这种不安心理反衬出格斯拉性格的“固执”:他不但对大公司的产品很不屑,而且对热衷于购买这些伪劣产品的顾客也瞧不起。这虽然是“我”的凭空揣测,但“我”对此一直深信不疑。这就对后文格斯拉宁愿饿死也不降低靴子的质量作出了合理的解释,也为他最终饿死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二)衬托出格斯拉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迅速衰老贫穷的厄运
“我”走进格斯拉的店铺,起初将格斯拉误认作了他的哥哥。但通过格斯拉所说“我哥哥死掉了”才明白了眼前之人正是格斯拉。“我”为什么会将兄弟二人错认了?显然是突出了格斯拉衰老得过于迅速。前文虽然强调了兄弟二人很相像,但还是有区别的:“哥哥”显得“更瘦弱、更苍白”。而今走进店铺,“我”竟然大意之下将格斯拉看作“更瘦弱、更苍白”的哥哥,可见格斯拉衰老的程度令人吃惊。当“我”认出眼前之人正是格斯拉的时候,此时的老头“多么苍老,多么消瘦啊”、“他的头发突然变得像他的可怜的哥哥的头发一样稀薄了”。在大公司的挤压下,传统手工业者格斯拉兄弟的生意一落千丈,两间门面也租不起了,只能租赁一间维持举步维艰的生活。“哥哥”因为想不开最终死去,而苟活下来的格斯拉也只能苟延残喘,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生意,随时存在断炊的可能。他的衰老,正是他凄惨的内心世界的外在反映。
正是因为前文“哥哥”的存在,才能与下文的格斯拉形成鲜明的对照,显示出格斯拉衰老的程度是多么惊人,从而更加有力地说明传统手工业者在经济大潮的强烈冲击下,面临着生存的危机,格斯拉的贫穷就不可避免了。
(三)彰显出格斯拉困境中保持“品质”的可贵人格
格斯拉的哥哥为什么死去?按照格斯拉的说法,“他失掉了另外一间铺面,心里老是想不开。”“哥哥”显然是忧郁而死。他的死充满了无奈与愤懑。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格斯拉兄弟当然也明白经济大潮中的人们看中的是时尚、流行与时髦,而非品质与经久耐用。那么,也像大公司一样,顺应潮流,运用广告,粗制滥造,不断变化靴子的花样,让人们走进他们的店铺购买次品靴子,也不失为生存之道。但我们根本看不到格斯拉兄弟违背良心、背离品质的举动,一直到死,他们都恪守着一个手艺人的良心,用最好的皮革、不惜时间、亲手制作最好的靴子。
兄弟二人在维护做人良心上可谓前仆后继。按照常理,哥哥的死是血的教训,弟弟应当能从中发现社会的生存法则,从而改弦易辙,见风使舵地紧随时代潮流,这样或许就能拯救摇摇欲坠的生意,重新过上好日子。但是,格斯拉在哥哥死去后,依旧恪守职业道德,在更为艰难的情况下,依然以生命为代价做出伦敦任何人都做不出来的好靴子。
哥哥的死,没有“唤醒”格斯拉,他反而在做靴子上更加“变本加厉”了:“不让任何人碰他的靴子”、“费好长时间去做它”、“他老坐在那里,只管做呀做呀”、“肯用最好的皮革,而且还要亲自做”。哥哥的死,反映出大工业生产对手工业者冲击的残忍,但更加彰显出格斯拉在困境中始终保持靴子“品质”和做人“品质”的双重可贵。
“哥哥”在《品质》文中绝不是可有可无的。他的出现,既加深了作品思想的深刻性,又对小说中的主人公格斯拉的精神“品质”起到了衬托强化的作用。
(杨大忠 浙江省桐乡市高级中学 314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