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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净化到快感——试析亚氏《诗学》中的悲剧精神

  • 投稿杜行
  • 更新时间2015-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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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莉莎

摘 要:本文通过探讨亚里士多德的文学理论名著《诗学》中提出的对于西方文学至关重要的悲剧观念,试图厘清作为西方文学源头的悲剧这一文学样式的主要功能及其价值,从而发现在这些功能与价值背后所隐含的对于西方文化核心观念的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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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诗学 悲剧 净化 快感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里是这样定义悲剧的:“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它的媒介是经过装饰的语言,以不同的形式分别被用于剧的不同部分,它的模仿方式是借助人物的行动,而不是叙述,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净化”。[1]

最后的“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净化”明确地指出了悲剧所能引发的人类的特殊情感以及这种情感对人类自身所产生的作用。它们涉及的是悲剧的效果和作用的问题,这是文学研究中非常重要的问题,它直接关系到文学自身的声誉。悲剧究竟能产生怎样震撼人心的效果,它又是怎样产生的?

一、悲剧的效果

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要引起观众的怜悯、恐惧、惊异等感情,他说“悲剧情节所模仿的应是能引发恐惧和怜悯的事件”,悲剧应包容使人惊异的内容,悲剧的情节必须能使观看者感受到恐惧和怜悯、惊异等悲剧特有的感情,这是悲剧的特征之一,也是悲剧最基本的任务。

悲剧模仿的不仅是一个完整的行动,而且是能引发恐惧和怜悯的事件,此类事件若是发生得出人意料但仍能表明因果关系,那就最能取得上述效果,如此发生的事件比自然或偶尔发生的事件更能使人惊异,因为即便是出于意外之事,只要看起来是受动机驱使的,亦能激起强烈的惊异之情。

要想获得悲剧的效果,那么悲剧的情节就必须要出人意料,但又要在情理之中,能体现出因果的逻辑关系,这是情节必须满足的两个基本条件,因为这样的事件比自然或偶尔发生的事件更能产生悲剧的效果,自然或偶尔发生的事件属于历史事件,而文学的情节决不是对历史事件的简单模仿,文学的真实高于历史的真实,文学的普遍性高于历史的特殊性。

关于应该怎样安排情节才能使作品具有最佳的悲剧效果,即关于悲剧情节的创作技巧,他总结出以下几点:

1.悲剧不应表现好人由顺达之境转入败逆之境,因为这既不能引发恐惧,也不能引发怜悯,倒会使人产生反感。

2.不应表现坏人由败逆之境转入顺达之境,因为这与悲剧精神背道而驰,在哪一点上都不符合悲剧的要求,既不能引起同情也不能引发怜悯或恐惧。

3.不应表现极恶的人由顺达之境转入败逆之境,此种安排可能会引起同情,却不能引发怜悯或恐惧,因为怜悯的对象是遭受了不该遭受之不幸的人,而恐惧的产生是因为遭受不幸者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所以此种构合不会引发怜悯或恐惧”。

以上提出的是三种不能引发悲剧效果的情节,好人由顺达之境转入败逆之境不能产生悲剧效果,反而会使人产生反感;坏人由败逆之境转入顺达之境更是与悲剧精神背道而驰,是最坏的情节;极恶的人由顺达之境转入败逆之境也不能产生悲剧效果,尽管这种情节能引起同情。在这里,亚里士多德强调了同情和恐惧怜悯是不同的,他细致地区分了二者的不同之处。

悲剧情节所引发恐惧与怜悯的情感效果是特有的,恐惧由剧中人物遭遇苦难逆境而引起,怜悯是对剧中人物遭受不应当遭受厄运的一种同情。在《修辞学》中,亚里士多德定义恐惧是一种对降临的灾祸因意想到它会导致毁灭或苦难而引起的痛苦不安的情绪,人们听到比自己更好或自己相似的人受到祸害,推人及己,想到自己也可能受害,就会有恐惧心态。他定义怜悯是“因看到不应受害者身上落有毁灭性或痛苦的灾祸,觉得自己或亲友也有可能遭受相似灾祸,就会引起怜悯这种痛苦情感”。而极恶的人由顺达之境转入败逆之境这种情节引起的只是同情,而并不是悲剧所特有的那种恐惧和怜悯,因而也便不能产生净化的作用,更不能使欣赏者得到悲剧的快感。

他说“如果是仇敌对仇敌,那么除了人物所受的折磨外,无论是所做的事情,还是打算做出这种事情的企图,都不能引发怜悯,最糟的是在知情的情况下企图做出这种事情而又没做,如此处理令人厌恶,且不会产生悲剧的效果,因为它不表现人物的痛苦”。

这些具体例子都是不能产生悲剧效果的情节,那么他认为哪些情节或手段是能引起悲剧感情的呢?他说“突转和发现能引发怜悯或恐惧,在所有的发现中,最好的应出自事件本身,这种发现能使人吃惊,在处理突转和简单事件方面,他们力图引发他们想要引发的惊异感,因为这么做能收到悲剧的效果,并能争得对人物的同情,写一个聪明的恶棍被捉弄,或一个勇敢但不公正的人被击败,便可能产生这种效果”。

突转和发现,是达成悲剧效果的手段,因为这两种情节的处理方式具有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效果,恐惧和怜悯这两种情感应出自悲剧中突转和发现的情节,它是有着特殊审美意义的悲剧效果,人们能从中获得悲剧所特有的快感。

他说“恐惧和怜悯可以出自戏景,亦可出自情节本身的构合,后一种方式比较好,组织情节要注重技巧,使人即使不看演出而仅听叙述,也会对事情的结局感到悚然和产生怜悯之情,这些便是在听人讲述《俄底甫斯》的情节时可能会体会到的感受,靠借助戏景来产生此种效果的做法,既缺少艺术性,且会造成糜费。那些用戏景展示仅是怪诞而不是可怕的情景的诗人只能是悲剧的门外汉。”

情节比戏景更能引发悲剧效果,通过戏景达到的效果只是怪诞而不是真正的悲剧精神,戏景只是悲剧中的辅助手段,悲剧的效果主要依靠情节的巧妙布置。

二、卡塔西斯

在悲剧的定义里,他提出了著名的卡塔西斯说,但对此论述极为简略,卡塔西斯是希腊文“净化”的音译,净化本是古希腊奥菲斯教的术语,指依附肉体的灵魂带着前世的原罪来到现世,采用清水净身,戒欲祛邪等教仪,这样便可使灵魂得到净化。恩培多克勒秉承此义写过宗教哲理诗《净化篇》,这是在宗教的意义上对其的使用,而希波克拉底学派在其医学著作中,把这个词又转用为医学术语,指宣泄,即借自然力或药力将有害之物排出体外。后来,亚里士多德又在《诗学》中借用卡塔西斯一词,用它来论述文学中悲剧产生的效果。

目前学术界对“净化”有两种看法,第一派主张悲剧的功用是道德净化,第二派主张悲剧的功用是宣泄情感,达到心绪平和心理健康。卡塔西斯的义素中包含有净化、纯化、澄清的意思。净化、纯化的意义是强调观众的心理过程,净化指驱除不需要的情感(怜悯和恐惧),这是基于医疗的模式;而纯化则假定这些情感未被驱除,而受到减弱或抑制,这是基于道德完善的思想;而澄清的意义则是针对剧中发生的净化。

在《政治学》中他为了阐述音乐的目的也提及了卡塔西斯,意即音乐也能使人得到感情的净化。他谈及音乐能使人感受真实的愉悦,培育良好的艺术鉴赏力,而在艺术鉴赏中的净化,是一种谐和情感的心理治疗。亚里士多德举例说:“一些人沉溺于宗教狂热,当他们听到神圣庄严的旋律,灵魂感发神秘的激动,我们看到了圣乐的那种使灵魂恢复正常的效果,仿佛他们的灵魂得到治愈和净洗。那些受怜悯恐惧及各种情性影响的人,必定有相似经验,而其他每个易受这些情感影响的人,都会以一种被净洗的样式,使他们的灵魂得到澄明和愉悦。这种净化的旋律同样给人类一种清纯的快乐,净化能导致快乐。”

三、快感的来源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里,多次使用了快感这一词,亚里士多德的快感究竟指的是什么呢?实际上他的快感并不仅仅指普通意义上快乐的感觉,他的快感所包孕的内容更丰富,是一种悲剧所独有的,能给人带来独特享受的复杂情感。

在论述文艺的起源时,他提到了快感:“诗艺的产生有两个原因都与人的天性有关。1从孩提起人就有模仿的本能,通过模仿获得最初的知识。2每个人都能从模仿的成果中得到快感,因为求知不仅于哲学家,而且对一般人来说都是一件最快乐的事,人们乐于观看艺术形象,因为通过对作品的观察,他们可以学到东西,倘若观赏者从未见过作品的原型,他就不会从作为模仿品的形象中获得快感。在此种情况下能引发快感的便是作品的技术处理、色彩或诸如此类的原因”。

快感的来源很多,通过模仿获得知识能给人带来快感,作为模仿品的形象能给人带来快感,作品的技术处理、色彩等也都能给人以快感。

他说“一幅黑白素描比各种最好看的颜料的胡乱堆砌更能使人产生快感”。

“即便是有名的事件,熟悉它们的也只是少数人,但尽管如此,它们仍然能给大家带来愉悦”。

“能引起惊异的事会给人快感”。

“诗人应通过模仿使人产生怜悯和恐惧并从体验这些情感中得到快感”。

“滑稽的事物,或包含谬误,或其貌不扬,但不会给人造成痛苦或带来伤害,现成的例子是喜剧演员的面具,它虽然既丑又怪,却不会让人看了感到痛苦”。

合理的安排而非胡乱的堆砌有时甚至比材料本身的性质更能导致快感的产生,著名的事件也是快感的来源,而滑稽的事物却并不能给人类的心灵带来什么影响,至多是一种怪诞,却不能感染人,不能带来恐惧和怜悯这种悲剧所独有的快感。

音乐也能给人带来快感,而且它还是构成悲剧效果的重要因素,他说:“悲剧有一个分量不轻的成分,即音乐,通过它悲剧能以极其生动的方式提供快感,无论是通过阅读还是通过观看演出,悲剧都能给人留下鲜明的印象,集中的表现比费时的冲淡了的表现更能给人快感。”

早期的悲剧中歌队的作用是很重要的,恰当的歌唱和音乐效果必然能更好地体现悲剧所要表现的情感,使观赏者更深切地体会到悲剧的精神,得到净化,获得快感。

四、快感的种类

亚里士多德不仅强调了快感的重要性,而且还区分了快感的种类,在他那里快感并不是一种单一的简单的感情,它包含着不同的种类,其中有着细微的差别。

他在《诗学》里说“我们应通过悲剧寻求那种应该由它引发的而不是各种各样的快感,有的诗人被观众的喜恶所左右,为迎合后者的意愿而写作,但是这不是悲剧所提供的快感,此种快感更象是喜剧式的。悲剧比史诗更好的取得此种艺术的功效,它们提供的不应是处于偶然的,而应是上文提及的那种快感”。

上述引文中他谈到了各种各样的快感,有喜剧式的,悲剧式的,由此可以看出,他对文艺作品能给人带来的不同感受是有着细致的区分的。快感有着不同的种类,悲剧提供的不应是处于偶然的那种快感,那不是真正的悲剧的快感。

综上所述,从以上的分析中可以清理出这样的一条线索,它在逻辑上有着这样的脉络,即怜悯、恐惧、惊异(效果)——净化(手段)——快感(目的)——悲剧精神。即悲剧首先能引发起观众怜悯、恐惧和惊异的感情,然后通过净化使得这种感情达到疏导宣泄、陶冶和升华,最后观看者获得了悲剧的快感,而这种快感不是普通的平凡的,而是悲剧所特有的,而这也就是真正的悲剧精神所在,是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快乐与痛苦的感受,是真正体现悲剧精神的快感。

注释:

[1]以上引文均出自陈中梅译,[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著:《诗学》,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

(赵莉莎 大连外国语学院文化传播学院 116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