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华
摘 要:李纨并非真正过着“槁木死灰”一般的生活。她虽身为节妇,但是内心却也如“喷火蒸霞一般”。她虽不是大观园中一等一的诗人,却也颇有才具。她待人接物口才皆了得,也具备管理大家族的能力。但是李纨深知在末世的贾府如何明哲保身,如何用“温良恭俭”来为自己和儿子贾兰谋得一份安稳。这就是李纨的人生态度:“不问你们的废与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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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李纨 韬光养晦 解读
在贾府中,李纨“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被认为是“槁木死灰”。果真如此吗?《红楼梦》的笔法是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作为一个寡妇,在贾府“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生存环境中,李纨用对自己最有利的处事方式,小心经营着自己和贾兰的人生。
从作者对李纨所居住的稻香村的描写,我们约略可以看出李纨的人生态度。稻香村外围是赫然“一带黄泥筑就矮墙”,里面却“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这里,分明是一个“大隐”的居所。第六十三回众人掣签,李纨的签上,画着一枝老梅,是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竹篱茅舍自甘心”。李纨看后称自己“不问你们的废与兴”,这种主动采取置身事外的姿态,就是李纨的人生态度。
一、颇具才情的女子
李纨在大观园中算不上顶尖的诗人,但其诗词鉴赏水准却较高。在第三十七回,探春发起诗社,“惟知侍亲养子”的李纨也欣然赴约,进门便笑道:“雅的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相比黛玉的自谦“可别算上我”,更可见李纨的积极主动,说明李纨本性也是个热爱清雅、喜欢热闹的人。对于黛玉起诗号的提议,李纨第一个附议“极是”,并给自己定了“稻香老农”,封薛宝钗为“蘅芜君”。接着,李纨就发表了自己的就职演说,因为“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又不善作诗,所以自荐社长。同时,李纨颇为知人善任,知道迎春、惜春素乏诗才,也无大兴趣,于是合理分派二人做副社长,为避免二人有负面情绪,先给她们带来个高帽子“学究”,就连素有大志、善于组织管理的探春,也甘愿屈尊。此时的李纨,已经开始绽放出一种诗意的光辉。
李纨颇具行动力,当下便建议探春“明日你就先开一社”,甚至连第一次诗社的诗题“海棠诗”都是李纨拟定的。李纨不刻意不讨巧,将日常生活完全诗化,实在深得作诗三昧。
在诗社管理中,李纨颇不讲情面,威重令行。第一社即定下了规矩“若看完了还不交卷是必罚的。”当宝玉认为黛玉、宝钗的诗需要重新评定时,李纨道:“原是依我评论,不与你们相干,再有多说者必罚。”在第五十回,宝玉再次落第的时候,李纨极其诗意地罚宝玉去栊翠庵取一枝梅花来,并且要宝玉“回来该咏红梅了”。其后贾母盛赞雪中执梅的宝琴好过《双艳图》,也莫不是李纨这一“惩罚”引发的,实在是“雅得紧”!对于湘云这种未曾参加第一社的人,李纨先是罚她“和了诗”,“若好,便请入社,若不好,还要罚他一个东道再说”。由此才引发了湘云做东的“菊花诗”盛会。
李纨很懂得做领导的艺术。她以“等我从公评来”“通篇看来,各有各人的警句”作为开场白,先给众人吃一个定心丸,从整体上肯定所有人的诗,之后给出结论“今日公评”,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维护自己作为社长的权威。“海棠诗”给了宝钗冠军后,在第二社“菊花诗”的时候,又推黛玉为首,这种平衡使得大观园众姐妹之间的友谊得以维持,也使得曾有不同意见的宝玉大赞“极公道”。在黛玉自谦“伤于纤巧些”时,李纨能指出黛玉“巧的却好,不露堆砌生硬”;当宝玉表现出不服气的时候,李纨对宝玉采取又拉又打的政策,说“你的也好,只是不及这几句新巧就是了。”一席话,令众人心服口服。
总之,李纨在诗社展示了她活脱脱的真性灵一面。事实上,作者其实很早就暗示了李纨性格中的这一面。读者如果从作品中追索蛛丝马迹的话,会发现元妃省亲时,李纨就曾以诗自况:“秀水明山抱复回,风流文采胜蓬莱。绿裁歌扇迷芳草,红衬湘裙舞落梅。珠玉自应传盛世,神仙何幸下瑶台。名园一自邀游赏,未许凡人到此来。”这里的“绿裁歌扇,红衬湘裙”就是李纨对生命的热望和颇富才情的表征。
二、李纨的口齿机变
从李纨的口才和待人接物中可以看出,李纨非常机变。当黛玉打趣她:“这是叫你带着我们作针线教道理呢,你反招我们来大顽大笑的”时,李纨立刻反击,笑道:“你们听她这刁话,她领着头闹,引着人笑了,倒赖我的不是,真真恨得我只保佑明儿你得个利害婆婆,再得几个千刁万恶的小姑子,试试你那会子还这么刁不刁了。”一席话,弄得黛玉早红了脸,只好转移话题。
李纨常常是沉默的,但是她一旦反击起来,力量却也惊人。当李纨与众姊妹去邀请王熙凤加入诗社做“监社御史”的时候,凤姐指出李纨每年进项甚多,却不肯拿出来做东道。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你今儿又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
这番话不但“说的众人都笑了”,凤姐也颇为气怯,当着众人给平儿赔了不是。至此,诗社的经费还没有解决,所以李纨乘胜追击:“你们听听,说的好不好?把他会说话的!我且问你,这诗社你到底管不管?”凤姐再一次让步,拿出了数额不小的五十两银子。让凤姐甘拜下风,这在贾府中可是不多见的。
尤氏有一次在李纨处梳洗时,因李纨缺少化妆用品,素云便将自己的胭脂拿来。李纨道:“我虽没有,你就该往姑娘们那里取去。怎么公然拿出你的来。幸而是他,若是别人,岂不恼呢。”李纨对于素云的批评,实在是起承转合,极为高明。既批评了素云不够尊重尤氏,又夸赞了尤氏心地善良,最后尤氏被李纨说得颇为高兴,因而“笑”说“这又何妨”。这种语言艺术,实在高妙。
三、李纨的现实策略:韬光养晦
以李纨的心机和才具,她很可以在贾府的复杂环境中游刃有余地生活。但是李纨的人生定位非常准确,作为年轻守节的寡妇,谨慎抚养儿子贾兰成才是她的唯一期求,也是贾府唯一期望她做的事情。所以,她采取低调的韬光养晦的策略。
为此,为避免生出事端,她将贾珠的两个侍妾,趁年轻都打发了。在老太太、太太等长辈面前,李纨谨慎从事、恪守礼法。第五十四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迷”中,大家正兴致勃勃地联诗作乐,没想到贾母大驾光临。李纨非常有眼色地“忙往上迎”,“早命拿了一个大狼皮褥子来铺在当中”,“早又捧过手炉来”,“忙答应了要水洗手,亲自来撕肉”,当贾母命她歇歇时,“这李纨便挪到尽下边”。这中间,李纨没有一句讨好贾母的话,但她周到、安静地尽着一个孙媳妇该尽的义务。王昆仑先生说李纨“是极懂得人情世故的人”[1]——做好本职工作,又不与人争锋,自然会获得长辈乃至同辈的双重好评。就这样,在贾府这个“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环境中,李纨用她置身事外的态度,保全着自己和贾兰。
因凤姐病重,王夫人先“将家中琐碎之事,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又见“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所以又命探春、宝钗协同管理。这里,作者再次强调李纨只是“尚德”而已,并非无才。如果对下人严加管束,难免为自己树敌。所以,李纨并非没有锋芒,只是选择藏锋而已。
赵姨娘的弟弟赵国基死亡事件,下人问打赏多少银子,探春先问李纨。李纨想了一想,便道:“前儿袭人的妈死了,听见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罢了。”这里,探春其实开始便打定主意按照一般仆人的标准发放,但是毕竟是自己血缘上的舅舅,所以出面多有不便,于是将这个难题推给了李纨。李纨也明了探春所想,在李纨的角度,给少了总是不好,总之又不是自己出钱,所以提议按照袭人之例。可见,李纨对一切是心知肚明的。
对于探春实行包干责任制的提议,李纨慧眼如炬,精准地对这一举措做了评价:“好主意。这果一行,太太必喜欢。省钱事小,第一有人打扫,专司其职,又许他们去卖钱。使之以权,动之以利,再无不尽职的了。”当探春认为蘅芜苑和怡红院这两处大地方竟没有出利息之物时,李纨指出香料和草花的市价都颇高,说明李纨非常有经济头脑,也深通实际事务。比起探春,李纨也无非是从娘家嫁到贾府而已,也并没有过多社会经验,没有宝钗那种来自家庭原因的见多识广,所以足见李纨平日对各种实际事务之留心。
“抄捡大观园”可谓贾府的头等大事,全府上下沸沸扬扬,李纨对此却没有丝毫反应,尤氏对此评价是“睡死过去了”,但这何尝不是李纨的主动选择?可能也正因此,李纨远离了贾府所犯的任何事,得以在日后抄家事变中幸免。李纨又以自己的守财能力和管理财产的能力,为自己和贾兰谋求了一份经济安全。这,就是李纨大朴若拙的人生智慧。胡文彬先生这样评价李纨:“她之所以事事退让,因为她是一个饱经世故、参透人情的人,深知贾府到了大厦将倾的时刻,实在是独木难撑,即使自己使大气力,作大施为也无法‘补天’”。[2]
四、明珠投暗:镜里恩情
李纨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儿子贾兰,另一个就是丈夫贾珠。贾珠是贾政的长子,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但是在《红楼梦》没开场就已经离世,不见其人。贾珠是怎样的人?贾政痛打宝玉时,王夫人大恸,开始怀念贾珠,说“有你活着,宝玉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这里固然是情伤之语,但想来贾珠也是颇为优秀的。从元春、宝玉的相貌、品性各方面来看,贾珠应该也是很出色的。
贾珠在价值观上,可能恪守封建正统观念,否则,他也不会深得王夫人喜欢。所以推测,贾珠与李纨应该是可以做到举案齐眉、夫妻和美的。这从李纨几次对贾珠的怀念中也可以看得出来。李纨颇有才情,也有理家之能。若贾珠不是过早离世,则荣国府日常管理之事,自然应该是李纨来担任。这样,李纨也可以一展其才,不至于“槁木死灰”一般。在这个意义上,李纨也是令人泪下的“万艳同悲”之女子。
注释:
[1]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37页 。
[2]胡文彬,《红楼梦人物谈:胡文彬论红楼梦—名家解读红楼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年版,第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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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俞平伯.红楼梦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2]蒋和森.红楼梦论稿(第二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吕启祥.红楼梦会心录[M].台北:台湾贯雅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2.
[4]高时阔.形似神异 同为薄命——李纨与尤氏论略[J].南都学坛,2003,(5).
(姜华 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116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