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鸟鸣涧》 汉诗英译 意象 对比分析
一、引言
诗歌是文学的灵魂,是最精炼的艺术形式。古人往往“一名之立,旬月踌躇”,从“僧敲月下门”的推敲二字,到“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闹”之炼字,“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古人炼字如矿出金,如古镜照神。唯此优秀的古典诗歌才能做到“文有尽而意无穷”,“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中国古典诗歌的含蓄隽永还体现在意境的营造上。正如王国维所言“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一些景语皆情语”。冯庆华(2002:215)认为意境“即诗中所描绘的自然景色和生活画面所表现出来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的艺术境界”。诗人把自己的情感巧妙地融入到景物中去,使得一草一木的描写饱含人的情思,景做情用,寄情于景,情景交融。除简练形象外,诗歌的语言还适于吟唱,富于音乐性,体现在音韵、平仄和节奏上。凡优秀的诗篇,音节均匀,平仄交替使用,韵律和谐,节奏感强。
汉诗英译难,却难不倒为汉诗深深折服与钦佩的中外学者,时至今日,译品百出,流派纷呈。在汉诗英译的实践基础上,众多学者就如何译诗,各抒己见,见仁见智,一般有两种翻译倾向。一类倾向于非诗化翻译(no-versified translation)①,主张译作丢掉束缚原作的“镣铐”,“在再现原作意象的前提下有伸缩变化的自由”,“在格律问题上不必作茧自缚,实行自度曲可也”(杨自检、刘学云,1994:49-51)。另一类主张诗化译法(versified translation),诚如郭沫若“以诗译诗”及闻一多以“诗笔”译诗,此类诗体译法得到大多数学者的肯定与追随。成仿吾在《译诗论》中说,“译诗也应当是诗,这是我们所最不可忘记的。”冯庆华(2002:217)在《文体翻译论》中谈到,“中国的诗韵早已具备,即使免韵是现代英语写作的主流,但翻译中国古典诗词时,若能以格律诗译格律诗,既讲究格律又无损愿意,仍属上乘”,“既然诗人愿意带着音律的镣铐跳舞,译者又有什么理由丢掉这幅镣铐呢?”在诗歌翻译中影响最大的翻译标准莫过于许渊冲教授提出的“三美论”。许渊冲(1983:69)指出:译唐诗要尽可能传达原诗的意美、音美和形美,译文即使百分之百地传达了原诗的意美,但若缺少音美也不可能保存原诗的风格和情趣。本文试从音美、形美、意美三个方面对《鸟鸣涧》五种译文进行对比分析,以探讨各种译法的优缺点。
二、《鸟鸣涧》原文赏析
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王维是山水诗人的代表,又是山水画的开创者。苏轼评说其诗:“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他继承和发展了谢灵运开创的山水诗的传统,对陶渊明田园诗的清新自然也兼收并蓄,将山水田园诗的成就推到一个高峰,与孟浩然并称“王孟”,成为唐代山水田园诗的代表性人物。他的山水诗变化多端,具有不同的风格与情调,对各种景致的远近、疏密及明暗的处理,逼真传神,甚至将动静之间的微妙变化都刻画得栩栩如生;田园风光的描写则清澈、安闲、静谧,表现诗人安贫乐道、闲然自得的心境。
《鸟鸣涧》是王维山水诗的代表作之一。诗中描绘了一幅春夜溪涧人迹稀少,桂花飘落,夜静月出,空山鸟语的唯美图景。鸟鸣涧,顾名思义是有鸟啼鸣的山涧,这一意象立马将读者的思绪拉到鸟语花香、清山绿水的悠远山林中去。只是这次是在春夜,视觉难以触及的物像都由味觉和听觉来完成,一个“鸣”字将静谧的画面激活,初步暗示了全诗动静结合的特质。首联一个“闲”字奠定全诗宁静的基调。夜幕降临,人来至少,诗人慢慢踱步溪谷,内心宁静淡泊,又富于幽情雅致,闻得春桂飘香,听得花落有声。颔联从桂花落的局部视点转移到整体山谷的描绘。夜晚的山谷慢慢安静下来,充盈其间的只是静谧,花儿歇息,鸟儿打盹,与白天鸟语花香、百花争妍的喧嚣闹腾相比,更多的只是空灵。空灵的不仅是夜间的山谷,还有诗人作为禅者的心境,唯其心境洒脱,才能捕捉到到别人无法感知的情景。由此,诗人才可以好好感受夜晚春谷的别样精致,譬如月惊鸟鸣。颔联月亮慢慢从云缝中探出头,山谷慢慢由暗到亮,打盹的鸟儿误以为是天亮时分,遂啁啾春谷,月出无声,而山鸟惊飞,此乃动静相称的艺术佳境。诗人以闲适安然的禅意入诗,写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静结合,展现一幅宁静悠然的春夜溪涧图。
三、译文对比分析
译文1②
Free and at peace.Let the sweet osmanthus shed its bloom.Night falls and the very mountains dissolve into the void.When the moon rises and the birds are roused,their desultory chirping only accents the deep hush of dales.
(Tr:翁显良)
译文2③
Bird桟hirping Hollow
The light beams of the moon on the earth softly rain,
The night is quiet,the spring mount empty.
The moon’s up—rise the birds doth frighten,
To cry now and then in the springtide hollow.
(Tr:孙大雨)
译文3④
Bird--Singing Stream
Man at leisure.Cassia flowers fall.
Quiet night.Spring mountain is empty.
Moon rises.Startles--a mountain bird.
It sings at times in the spring stream.
(Tr:Wai-Lim Yi)
译文4⑤
The Dale of Singing Birds
I hear osmanthus blooms fall unenjoyed;
When night comes,hills dissolve into the void.
The rising moon arouses birds to sing;
Their fitful twitters fill the dale with spring.
(Tr:许渊冲)
译文5⑥
The Warble Ravine
In quiet hear how bay-flowers fall to the ground—
The vernal hills at night are void around!
At times the birds are startled by the moon,
Whose climb is heard in the dale with a warbling tune.
(Tr:王宝童)
以上译文1为非诗化译体,译文2、3为诗化非韵体译法,译文4、5为韵体译法。以下从音韵、形态和意境三方面对译文进行分析对比。
(一)音韵美
诗歌中的韵是重要的音美因素。韵可以使诗歌音律和节奏产生和谐的听觉审美满足。五言绝句特有的音律体式与原诗独特的音律搭配起到节奏和谐,韵律优美的效果。原诗第二行和第四行末尾押ong韵,营造一种深山古刹的悠远钟声久久回荡的效果,从而使山谷显得更加空旷寂寥,对烘托诗意起到很大作用。
译文1(以下称翁译)采用散文体译诗,行内有元音韵(assonance),如第一行的free,peace,sweet,第二行的fall,dissolve,void,第四行的desultory,accent等。Ungerer与Schmid(2008:306)认为前元音(front vowel)/i/代表细微、明快、愉快的情感,这和原诗意图营造的闲适静谧的氛围交相辉映。前元音/e/同样展现积极明快的色调,让人联想到月出鸟惊,绕树三匝,相向和鸣的景象。后元音(back vowel)//传达一种低沉肃穆,显示一切归于宁静,进入空灵。翁译虽在行内韵上处理巧妙匠心独用,但行末押韵不工整。译文2(以下称孙译)同译文3(以下称Wai译)不押尾韵,独押行内韵。如孙译中第二行night,quiet,第三行rise,frighten,第四行cry,springtide。双元音(diphthong)/ai/同样营造明快生动的意象。Wai译类同。译文4(以下称许译)押ABAB韵。译文5(以下称王译)押AABB韵,两行一韵。许渊冲先生认为要从押韵、重复和节奏三方面体现译诗的音乐美,做到“音似”,而没必要在译诗时同原诗一样也是第一、二、四句押韵。许译和王译都没有被原诗的格律所束缚,变通用韵,采用两行一韵的方式,带着脚镣跳舞却跳得真好。翁译、孙译和Wai译的诗歌行末选择无韵,优点是不受格律的束缚,语言准确流畅,不足之处是缺乏诗歌的音乐美。韵体诗如许译和王译看来整齐醒目,读来诗味浓厚。
再来看节奏。汉诗的节奏是由平仄相互交替来实现的,王力(2000:133)提到:“律句的节奏,是以每两个音节(即两个字)作为一个节奏单位的。如果是三字句、五字句和七字句,则最后一个字单独成为一个节奏单位。”鉴于此,原诗的节奏可以做以下划分: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全诗的平仄格式为平平仄平仄/仄仄平平平/仄平平平仄/平平平仄平。每联上下句基本相对,合乎古诗格律的基本规律。同时以平声字居多,ong韵衬托出山林的空旷寂寥。全诗两句,分四行,每行都是五言三顿,整体节奏满足“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口诀。第三行一个“惊”字单独为一顿,这一顿,既让读者从先前的静谧感受到了声响,又让山谷有了鸟鸣有了生机。翁译的散体译法在节奏感方面没有诗体译文来的强烈,这也是散文体译诗的不足之处。孙译每行的音节数分别为:12/10/9/11,第二、三行的重读、非重读音节(分别以“-”“/”表示,下同)排列状况如下:
-/-/- -/-/-(10)-/-/-/-/-(9)
大致采用抑扬格五音步(iambic pentameter)来处理古诗的音顿。Wai译每行的音节数分别为:8/9/7/8,第一、三行大致采用扬抑格(trochee),其音节的排列状况如下:
/-/-/-/-(8)/-/- - -/(9)
Wai译音节较少,节奏明快。许译音节数分别为:10/10/9/10,重读、非重读音节排列状况如下:
-/-/-/-/-/(10)-/-/-/-/-/(10)
-/-/-/-/-(9)-/-/-/-/-/(10)
由此可见,许译较之其他译法更符合抑扬格五音步(iambic pentameter)的格律,以英语诗歌的音步来译汉语诗歌的音顿,保留了原诗的节奏美感,汉语诗歌的格律美在另一种语言中得以延续与保值。王译的音节数与重读、非重读音节的排列状况如下:
-/-/-/-/- -/(11)-/-/-/-/-/(10)
-/-/-/- -/(9)-/-/- -/- -//(12)
由此可见,王译第二句满足严格的抑扬格五音步(iambic pentameter)的要求,其他行稍有不对应,相比之下,许译在音步节奏方面更胜一筹。
(二)形态美
文艺美学家瑞恰兹(A.Richards)认为好诗是各方面平衡的结果,对立的平衡是最有价值的审美反应的基础。(参见胡经之、王岳川,1994:212)汉诗的对仗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从外部形态看,原诗四句,每行5字,组成规则的矩形。从内部看,首联和颔联构成工对⑦,“人闲”工对“夜静”,“桂花”工对“春山”,“落”对“空”。颈联与尾联构成流水对。对仗构成本诗形态美的重要因素。
翁译采用散文体译诗,形态自由散漫,没能传达原诗的四行工整结构。孙译和Wai译在外部形态上更接近原诗,不过孙译整体音节数(12/10/9/11)偏多,偏差较大,虚词(13个)过多,略显冗余。Wai译整体音节数(8/9/7/8)较均齐,偏差小,用词简练,结构紧凑。孙译在第二、三句采用平行结构,一定程度上还原了原诗的对仗美。Wai译前三句均有平行结构,每行分两小句,每句为主谓结构,互相映衬,对仗工整,很好地重现了汉语诗歌无与伦比之对仗美。再看许译和王译。两者在外形上近似原诗。许译的五音步(pentameter)在音韵上最近接原诗,音节数(10/10/9/10)最为均匀齐整,偏差最小。不过句式各不相同,难以再现原诗的对仗美。且虚词(7个)较Wai译要多,外形的齐整上较逊于Wai译。王译音节数(11/10/9/12)偏差较许译大,句式各一,没能表现原诗的对称之美。孙译、Wai译、许译和王译外形上近似英语四行诗体(quatrain),其中Wai译在外部形态及对仗方面最接近原作,语言简洁,结构对称,传达了汉诗的形态美。
(三)意境美
诗贵意境,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境界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何以谓之意境,王国维认为,“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即是说意境就是将诗中描绘的自然景色与意欲表达的思想情感合二为一的艺术境界。由于受禅学思想的影响,王维往往在诗中借以对自然山水的刻画,而创造出清新自然、空灵幽远的禅境。胡应麟在《诗薮》(1979:119)⑧中说:“太白五言绝自是天仙口语,右丞却入禅宗。”王维以禅入诗,含蓄而不着痕迹,意境高远。《鸟鸣涧》中的禅意主要体现空灵与动静结合方面。现从标题开始分析译诗对其意境的传达。
“鸟鸣涧”为偏正结构,意指有鸟啼鸣的山涧。翁译为Stillness Audible(听得见的寂静),虽没有逐字翻译,却巧妙地利用通感(synaesthesia)传达了诗文内部意欲表达的动静相称的境界。称得上是佳译。五种译文除了翁译外都用直译,以偏正短语的形式呈现,“涧”在《新华字典》中释义为“山间流水的沟”。因此,Wai译为“stream”也未尝不可,其他三译分别为:hollow,dale,ravine。在Cambridge Dictionary Online⑨中,“hollow”的释义为:(also Hollow)a valley,而“valley”的释义为:an area of low land between hills or mountains,often with a river running through it(山与山之间常有河流流经的低地),这一解释正好与原诗所指相契合。而“dale”的释义:literary or northern,a valley,与“hollow”义同。“Ravine”的解释为:a deep narrow valley with steep sides,是指峡谷、深谷,这与原诗营造的静穆、安宁的意境有出入,因此不能看作意象上对等的翻译。可见在意境的对等上,“hollow”与“dale”最为契合。
“人闲”究竟指谁,诗中并未点明,而译成英文却不得不考虑其所指。葛瑞汉认为:“把中文的表现力发挥到极致的晚唐诗如果加入与印欧语言不相干的准确的人称、数和时态,诗意可能会遭到严重破坏……仅仅由于英语语法要求动词要有主语而加上的‘我’字可以使一首诗整个偏向一种自以为是或自我怜悯的情绪。”⑩笔者认为不一定要纠结此处的人是单个还是多数,原诗的“闲”说明没人打扰,内心安然宁静,才能听到桂花飘落的声响,因此若能译出“人闲”背后的“心静”亦可。翁译没有直接处理人称单复数,一句“free and at peace”营造出幽静安宁,紧接着一词“let”似有正是“free and peace”将“sweet osmanthus shed its bloom”之感,正是空谷悠然,不闹喧嚣,才听见了花落的声音,传达了静中生动,动静相衬的美感。孙译第一句似乎并未处理“人闲”,转而写到月华照亮大地。这一处理可能与对“桂花”意象的理解有关。因古人传说月中有桂树而常以“桂”代称“月”,而“花”与“华”同音,由此,有学者认为此处“桂花”即指“月华”,所以才有孙译第一行中的“light beams of the moon”。既然月光已经照耀山谷,为何颈联又再言“月出”并“惊山鸟”呢?是否多余或自相矛盾?一般认为此处桂花非他物,只是开在春天的春桂。孙译在对原诗意象的把握上失准,所译“月华”也与原文相距甚远。Wai译将人处理为单数,比较符合原诗的意境,人定不在多数,否则嘈杂四起,桂花的飘落也无从知晓。许译从直译层面将隐含的“我”翻译出来。然而,只是做到这一点还不够,“人”之单复数问题是服务于静谧意境而营造的。增译了表示感知的“unenjoyed”一词,诗人能听见花瓣飘落的声音,足见心境如何空灵,以此衬托出山谷之幽静。然而前面说到诗人以禅入诗,心态淡然安宁,阴晴圆缺自有定数,不为花开花落而悲喜,整首诗透露的情感是明朗安静的,因此译文用“unenjoyed”似乎不妥。王译避开对“人”字的直接翻译,将“闲”字背后的意义所指意译出来,也算是曲径通幽,曲线译诗了。在首联意象的处理上,除孙译与原诗意旨有所偏移外,其他四译均不同程度地传达了原诗宁静的旨意。Wai译和许译正面翻译“人闲”,王译和翁译侧面译诗,其中翁译更胜一筹。
颔联“空”字的翻译多集中在“empty”和“void”上,“原诗表达了诗人对“入空”境界的向往,同样含有宗教色彩的“empty”,表达内心沉寂,与“空”实质上是深层次的转换,即虚与虚的转换”(杨艳妮,2010:21)。可见,5种英译本对空的译介平分秋色。如果说“人闲”与“桂花落”是以动衬静,动静结合,那么“夜静”与“春山空”则是交相辉映。在对这两个意象的处理上,翁译和许译尤显得技高一筹。许译通过状语从句翻译“夜静”,交代时间,“青山空”译为主句,“dissolve into”有一种夜色慢慢遁入空灵之感,与“comes”的动态形成鲜明对比,此处动静相称,相得益彰。翁译用一主谓结构翻译“夜静”,一个“fall”似有夜幕突降之意,“dissolve into”夜色如水般悄然潜入,一降一潜,一动一静,相映成趣,原诗的静止状态在译文中变为一个由动逐渐到静的过程。与许译有异曲同工之妙。王译用一个主系表结构将“夜静”与“春山空”两个意象结合在一起,但少了动静结合的意境之美。其他译法,只是给出了原诗字面意思,如:the night is quiet,quiet night;the spring mountain empty…,“夜静”与“春山”两个意象没能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只是两个独立意象的堆砌,略显突兀。
原诗的后两联组成流水对。这是翁译、孙译和王译将最后两联联袂译为一句,分做两行,保留了原诗意义的完整之优点所在。再看个别词的处理。“月出”的动作均采用“rise”或其相应形式,“惊”字的译词有rouse,frighten,startle,arouse等,Oxford Dictionary Online?给出的“rouse”的解释与“arouse”的相类似:cause to stop sleeping;cease to sleep or to be inactive;wake up/awaken (someone) from sleep,让人联想到,月光慢慢从云层中探出脸,银光悄然撒向山谷,正在打盹休憩的鸟儿们感受到一丝亮光,轻柔惺忪睡眼,以为是天明,便开始啭鸣。此外给出“startle”的释义为“cause to feel sudden shock or alarm”,有惊吓之嫌,似有不妥。关于“鸣”,从全诗整体意境来考察,鸟被月光惊醒后的鸣叫绝不是惊叫悲啼,否则就破坏了前面营造的安宁悠然的氛围;再从诗人所处时代考虑,这里的鸟惊绝不是兵荒马乱的晚唐,连鸟兽也不免惶恐的“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王维身处盛唐,诗中的花落、月出、鸟惊,其实组成的是一幅安静祥和的画面,折射出盛唐和平安定的社会氛围。因此“鸣”的翻译倾向于表示悦耳欢唱的婉转低吟,如:sing,twitter,chirp,warble等,而孙译cry在Oxford Dictionary Online中给出的释义为:(of a bird or other animal)make a loud characteristic call(大叫,大喊),似有不妥。综上,在对最后两联的处理上,翁译将月出鸟惊译为时间状语从句,将鸟鸣春涧译为主句,这样以“moon rises”和“birds rouse”为背景来衬托作为图形的“desultory chirping”,翁译通过英语主从句的表意主次来翻译汉诗意象的动静相衬,可谓殊途同归,曲径通幽。Wai译对最后两联的处理上,欠缺意象间的粘连。与其他译文不同的是,Wai译将“鸟”处理为单数,初看和实际情况有些不妥,但以一只鸟的惊鸣为特写,进而引发对众多鸟鸣的联想也算是重现了原诗含蓄悠远的意境美。孙译对后两句的处理与Wai译在结构上相似,但“bird”所用复数,在意境的留白上稍逊一筹。许译通过两个简单句将月出、鸟惊、鸣啭的意象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用“rising”修饰“moon”,有一种月亮缓缓升起的轻柔之美,然而这柔美的月出之光竟然惊醒了正在熟睡的鸟儿,可见周遭环境是如何之安宁幽静,“arouse”和“sing”这两个动作一下子将宁静的景色激活,随之而来的鸟鸣啁啾将春意溢满溪谷,这样让激活的景色慢慢渐入平静,由静转动再入静,可谓妙笔生花,自然天成,译诗竟然胜过原诗。王译虽然用关系从句将两句粘合在一起,但是主从句均选用被动句使得整幅画面趋于静止被动,少了一丝活力,在意境的烘托方面没有许译和翁译的动静结合来的巧妙。综上所述,在意境的营造和烘托方面,翁译和许译处理地最为出彩,无论是选词的精准还是动静相称的刻画都于细微处见含蓄隽永,他译或是在选词、原诗理解或是在意境的组合方面略显不足。
从形态角度看,Wai译行与行之间(除最后一行外)结构对仗紧凑,每行字数均齐,组成较规整的矩形与原诗的四行诗体相配。王译与之类似。许译也较规整,只是行与行之间的对仗没能顾及。从音韵上看,翁译为散文体,更显表达的流畅与自由,采用行内元音韵,再现了原诗尾韵所传达的空旷寂寥的意境。许译则用英语诗歌的抑扬格五音步和ABAB尾韵对等地传达了汉诗的对仗与用韵的精妙,可谓匠心独运的佳译。在意境的再现方面,许译和翁译同样更胜一筹,从选词的精巧到意象的有机结合到动静相称的微妙传达,无不见其匠心。综合以上形美、音美和意美的翻译标准,许译和翁译更胜一筹。
四、结语
在汉诗英译中,以诗译诗的方法受到大多数人的推崇。因为诗歌是严格依照音韵、节奏和意象的审美规约来遣词造句的,“这种形式具有较为全面地再现或保持原作诗歌美学价值的潜在功能”(高阳懿,1997:96),这种美学价值就体现在诗歌的神与形上。诗歌的“神”主要是意象与意境,“形”主要指节奏与音韵,“形”与“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卓振英(2002:32)认为:“汉诗英译的最高境界应是形神兼备。”冯庆华(2002:216)认为“原诗是一件形神兼备的艺术品,译诗也须是一件形神兼备的艺术品。写诗讲求音形意三美,译诗就不可只满足于达意,必须力求传神,保存诗的艺术性,音、形、意三者均美。”许渊冲先生提出的译诗三美:音美、形美、意美,是说译诗不仅要照顾到原诗的音韵和形式,重要的是保留原诗的意境和神韵,重在神似而不仅仅是形同。本文通过对《鸟鸣涧》五种译本的分析解读,认为汉诗的音韵、对仗、节奏均齐,可以借助英诗的抑扬格律与音步、整齐一致的句子结构、四行诗体等来传达,而非完全不可译。汉诗的意境主要体现在诗歌意象的选取,动静结合、情景交融等艺术手法的运用上,反映在英语诗歌中即是选词和意象的粘合——以何种英语句式组合所选意象。译诗若做到形态、音韵和意象上的考虑,选词精当,句式与意象契合粘连,则负起了对原诗作者,对外国读者,对艺术的责任。?至此,译诗才能像原诗一般妙手偶得,浑然天成。
(本文为华侨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能力培育项目[项目编号:1511311911]。)
注释:
①本文简单化分的诗化翻译与非诗化翻译参考卓振英《汉诗英译方法比较研究》中的分类:非诗化译法(Non-Versified Translation),韵体译法(Rhymed Versification),和非韵体译法(Unrhymed versification)。
②翁显良.古诗英译.[J].现代外语,1979,(2).
③孙大雨译.古诗文英译集.[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7:146.
④转录自Hamill,Sam,Hiding in the Universe;Poems by Wang Wei.The American Poetry Review,March-April 1993v22 n2 p45中Wai-Lim Yip的译文。
⑤许渊冲译.唐宋诗一百五十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44.
⑥王宝童译.王维诗百首:英汉对照.[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5:133.
⑦工对:王力先生认为“在一个对联中,只要多数字对得工整,就是工对”。原诗前两联有两个工对,因此整体可以算做工对。(诗词格律,2002:50)
⑧杨艳妮《王维<鸟鸣涧>英译文的审美再现》,《西安文理学院学报》2010,(3):20.
⑨http://dictionary.cambridge.org/
⑩李气纠,李世琴.《古典诗歌翻译的审美再现》《湘南学院学报》2009,(4)khttps://en.oxforddictionaries.com/
l仿拟林语堂在《论翻译》中对翻译标准问题的三条责任之说:以译者所负的责任而言,第一是译者对原著者的责任,第二是译者对中国读者的责任,第三是译者对艺术的责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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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杨自检,刘学云.翻译新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4:49-51.
[9]卓振英.汉诗英译方法比较研究[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2,(10):32.
(陶迎年 福建泉州 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 36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