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吉安
参与编修湖北日报(集团)60年社史,免不了要翻阅一些中国报刊史资料,以熟悉湖北报刊业的源流与底蕴。这个学习过程,对我的传统报刊史观念触动很大。原来我认为,中国的报刊只是发端于古代的邸报、杂报、小报、宫门抄、辕门抄等,没有其他源头;记者出现于16世纪欧洲,报纸是17世纪到19世纪西方工业革命的产物,报业集团即报业托拉斯等称谓都是“泊来品”,在中国没有根茎:晚清以来中国报刊的中心地域是上海、北京、香港,湖北和武汉没什么地位。现在看来,这些观点是偏颇甚至站不住脚的。许可事实告诉我,湖北特别是武汉,有许多中国报刊业的“第一”或“首创”,有过自己的辉煌和骄傲。不过,这些事没有引起足够注意,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久而久之,被传统的也是权威的报刊史所掩盖,甚至有湮没的可能。因此,作为后来者应加以重视并研究。下面试举数例,请湖北新闻界的方家鉴析并指正。
段成式,字柯古,生于公元803,卒于863年,祖籍山东临淄(今淄博市)邹平县,出身官宦之家。他的父亲段文昌,任过朝廷的刑部、兵部尚书,兼理左丞事务,又到地方当过成都尹与剑南西川节度使、江陵尹与荆南节度使。青少年时期的段成式,随父居长安、成都、江陵,益州等地。他家中藏书甚丰,读书习文是生活习惯:长期在中央与地方中心居住与活动,见多识广、博闻强记、常作笔录,积累了大量资料。从懂事开始到40岁之前,他可说是其父的“随官记者”。
公元843年以后,段成式以父荫出任唐武宗的秘书省校书郎、尚书郎,官江西吉州、江州和浙江处州剌使)。懿宗成通初年他被罢官,从此寓居襄阳至死,葬于襄阳,葬地无考。他自己说寓居襄阳时“以闲放自适尤深于佛书”。《辞海》载:段成式“家荆州”,也说得过去。三国前刘表雄踞的荆州先后有三:初定湖南汉寿,中迁湖北襄阳(至今仍有荆州街),最后定湖北江陵。他在江陵和襄阳都住过,最后则老死襄阳。
段成式是晚唐与李商隐、温庭筠齐名的文人。现存的作品,有诗词56首,文章18篇,《锦里新闻》2卷,《酉阳杂俎》20卷和续集10卷,据传还有《庐陵官下记》已散佚。他在晚唐文坛独树一帜,成就不在诗词和文章,而在新闻作品。“新闻”一词始出于《新唐书》,武则天时人孙处玄说:“尝恨天下无书以广新闻”。段成式的《锦里新闻》就弥补了这一遗憾。所谓“锦里”,本指成都市城南锦江流经地区锦官城附近一带,后人用作成都的别称。顾名思义,《锦里新闻》就是以成都为名的“新闻书”,按现今的说法可称之为“成都新闻”吧!
《酉阳杂俎》,历代论家都称它为“志怪小说”,仔细读来,并非如此。全书约15万字,1160多条文稿,神鬼精怪文稿仅300条左右,而且多用白描叙事手法,看不到什么小说特点。30卷的杂俎的题目分别是:忠志、壶史、贝编、境异、怪术、艺绝、酒食、黥、事感、广和、语资、尸穸、诺皋(上、下)、动植、贬误、寺塔记(上、下)、金刚经等。这些显然不是小说的题目,而是新奇之事、秘籍收藏、奇谈怪论、灾祥祸福、花鸟虫鱼、天文地理、当然也包括道佛人鬼的分类标题。杂俎中还有两个“序言”和一个“引言”,序和引言说,杂俎“非诗非书,非经非史,及怪及戏,无侵于儒”,“拾前儒所著,有草木禽鱼未列经史,已载事未悉者,或接诸耳目,简编所无者”,“在外六甲子,所留书籍,较前坏居半。复方刊整,才足续穿蠹,然十亡五六矣”。这几段话明确告诉我们,“杂俎”并非诗书经史,而是“简编”和“刊整”自己的的部分资料所成。回头说“酉阳”,酉阳原是四川西南的一个县,现属重庆市:“杂俎”,古时将无类可归之文编纂成文集,标目日“杂俎”,也就是现代说的杂志和期刊。因此,我们可以说《酉阳杂俎》,是一本段成式采写编辑而成的中国最古老的杂志(期刊)合订本;段成式是中国第一位可考的记者(编辑),比16世纪欧洲威尼斯出现的“记者”早了7个世纪。
段成式的新闻作品,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篇章。如高祖李渊,隋末率12人破革贼数万:太宗李世民英俊神武,箭能洞穿宫门:周女皇武则天看了骆宾王代徐敬业写的讨周檄文中“蛾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后,并不发怒,只是微笑,并埋怨“宰相何得失如此人!”宦官高力士失宠为诗圣李白脱靴等唐代历史掌故,均是《酉阳杂俎》记载下来的,至今让人津津乐道。段成式对晚唐朝廷的昏庸和官吏腐败不满,常借古讽今、含沙射影鞭挞。他写道:“后梁舍人韦琳,本居京兆,南迁襄阳,尝写《旦表》,上奏皇帝,讥讽官员为“糁熬将军、油蒸校尉、霍州刺史,脯腊如故”,“轻瓢才动,则枢盘如烟;浓汁暂停,则兰肴成列。宛转绿齑之中,逍遥朱唇之内”。荆州帛师法通告诉段成式,蝗腹下有梵字,他没看到,只看到蝗首有“王”字。虫食谷者,部吏所致,侵渔百姓则虫食谷。虫身黑头赤,武吏也。头黑身赤,儒吏也。
段成式长期居住、活动于四川、湖北、江西、浙江等长江中下游地区,对湖北情有独钟,《酉阳杂俎》直接报道湖北地区的新闻有近百条,约1万5千余字。他听说荆州街上有市民葛清,喜欢“刺青”,全身从颈到脚、从胸到背,剌满了白居易的诗词和诗配画。他将此人请来一看,果然如此,全身剌诗配画30多首(幅),以致“体无完肤”。他在荆州陟屺寺举办的斋会上,看到南方来的一位术士表演绝技,将颜色容于器中,然后口含彩色水三喷壁上,其壁马上显出新画的维摩问疾图。他在荆州永丰乡看到一卧石,形如人,天旱就举手,小举小雨,大举大雨。他在荆州得一枚只有浙南浅海中才有的“鲎”,“鲎”经常是雌背雄而行,渔者得双。荆州有金钱花,他看到如果有人赌钱输了,以金钱花相抵,赢者说得花胜得钱。他在荆州得僧人赠送的郢城菱一斗,三角而无刺,与四角、三角有剌的“芰”不同,与两角有剌的“菱”也不同。
段成式信奉佛教,对湖北的佛教寺庙和宗教活动,作了大量报道。荆州的陟屺寺、大兴善寺、襄阳的青龙寺,在《酉阳杂俎》中均有专门记载。成式父文昌从荆州赴蜀上任前,已念《金刚经》十万余遍;天崇寺僧灯常念《金刚经》,死七日复活;公安县潺陵村民王从贵常念《金刚经》,入土三日苏醒;江陵县涔阳镇将军王沔常念《金刚经》,到秭归办事船破入长江不死;石首县沙弥道荫,夜遇虎仍念《金刚经》不止,虎伏地流涎不敢近身。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些有的确有其事,有的恐十分牵强。
(湖北日报传媒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