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庄 Zhang Xiaozhuang
杨岘(1819-1896)的著述,除了诗文集之外,存世的尚有《迟鸿轩所见书画录》四卷。关于此书,余绍宋在《书画书录解题》中云:
以上两书,皆记有清一代书画家人,系小传。李依时代编次,杨用韵目编次。骤观绝不相同,及细审其内容,则不惟人数相同,乃至文字无一字不同。两君皆同、光时人,究不知出于谁氏,其中必有一焉出于剽窃,则可断言。编中如《朱为弼传》、《顾莼传》称“先祖松岩公”,《齐彦槐传》称“先叔祖梅坡公”,《王维珍传》称“家君”者,亦复一字不易,剽窃者之拙劣可谓至矣。他日当据此以质两家后人,不难立决其真伪。杨书首有同治十年芙月俞樾序,李书则有光绪乙亥首夏皂保荫方序,其文则全同。杨自序题“同治十二年癸酉秋日”,李自序题“光绪二十年甲午伏甘”。杨序中有“余自从江苏松江府辞官,而后”一语,李序作“辛卯、壬辰从戎关外,凯旋,而后”,又多“以王公、宗室冠首,名媛、释道附末”两语,其余全文亦相同。兹以意揣度,决为李氏之书,而谓出于杨氏当系误传或伪托。兹故汇列于此,不复分叙。盖谓此书出于杨氏,仅凭吴县铁道人一序,序中亦仅云偶收得此书,为杨氏手钞旧稿本。铁道人为谁未详,既欲流传是书,奚为不署名姓?且从何处收得,亦不详其缘由。其证一也。均湖曾刊王奉常《书画题跋》,会稽倪壎为作序,有“将与前著《过目考》并行”一语,足证是编出于均湖,而近人著作如《海上墨林》等俱未言杨氏曾著是书。其证二也。李书卷首尚有张英麟、冯尔昌两序,潘曾绂、刘湘、张熊、吴元炳、文夔、王志修题词,又有僧明基、连成、潘蔚、符翕、卓椿、江清骥、陈衍、庶延喧、增瑞诸人题跋,各叙其与李均湖交谊渊源,似不能尽出于伪托。杨书则无之。其证三也。即以体例论,李书以时代为次,不失知人论世之义,合于著述体裁;杨书以韵目分编,便属类书性质,既有师友合传,又岂宜以韵目分编自乱其例?杨亦通人,何至若是?其证四也。颇疑铁道人所得稿本为李氏副稿,误传为杨作,遂署扬名,亦有怀疑,故不欲署己名耳。或黠者取李书改编,以掩耳目,藉以牟利,亦难言也。
余文所说的“以上两书”,指的是《迟鸿轩所见书画录》和李玉棻所撰《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二书“骤观绝不相同,及细审其内容,则不惟人数相同,乃至文字无字不同”,则“其中必有一焉出于剽窃”。余氏以意揣度,“决为李氏之书,而谓出于杨氏当系误传或伪托”。其证如下:(一)《书画录》的刊印者“吴县铁道人”名姓不详,“既欲流传是书,奚为不署名姓”;(二)倪壎《书画题跋》(是书乃李氏所刊)序有“将与前著《过目考》并行”一语(《过目考》即《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三)李书卷首有诸人序、题词、题跋,“各叙其与李均湖交谊渊源”,杨书则无:(四)李书体例较杨书为妥。
今人谢巍在《中国画学著作考录》中云:
……此乃考证是书究出谁手之关键。惜余先生未以此立论,却于两书内容之外,分析其他文字(序、跋、题词)之异同,而论证之。虽举四证,但皆不足以证此书必出李氏之手。以为杨氏书乃“黠者取李书改编,以掩耳目,藉以牟利”,意即书贾伪托。愚曾寓目《画韵辑》一书,初为二人同辑,后又各自成书。是书或初为二人同纂,亦未可知。有俟访杨、李二氏家谱,考“先祖松岩公”、“先叔祖梅坡公”,究为何姓,而作定夺。
谢文所说考证二书真伪的关键,是指余文中已提及的“先祖松岩公”“先叔祖梅坡公”。但可惜谢氏在指出“余先生未以此立论”后,自己在文中亦未加以考证,此可谓五十步笑百步,盖亦因查访杨、李二氏家谱之不易也。
关于《迟鸿轩所见书画录》一书的真伪,余、谢二人皆未作细致考辨,其实只要认真读所谓的“杨自序” 过,便能发现其中问题。序云:“余自从江苏松江府辞官,而后瑟居瘭踽,聊浪鲜欢……同治十二年癸酉伏日,见山杨岘识于归安迟鸿轩。”查检杨岘自编《藐叟年谱》,杨岘于光绪九年(1883)权知松江府事,十年谢松江府事,则焉能在同治十二年(1873)便“从江苏松江府辞官”?又,同治十二年,杨岘正总办苏省转漕事,忙于转漕公务而奔波于苏、津两地,故“识于归安”云云,亦令人生疑。此乃作伪者不谙杨氏之生平。序中还提到景其浚(剑泉),称“景剑泉(其浚)阁学”。案《藐叟年谱》中载,景氏为杨岘咸丰五年(1855)乡试座师,咸丰十年,“剑泉师奉督学河南之命,拉余偕往”,十一年,“余获罪剑泉师之庖丁,庖丁进谗,遂下逐客令”。在《藐叟年谱》中,凡提及景氏皆称“师”,而自序却称“阁学”。再则,杨岘自咸丰十年被逐后,在年谱、书札等资料中均未见与景氏交往之记述,故序中“因就正于景剑泉阁学其浚、曾笙巢侍御协均,探索两家秘笈,聆奇瞬美,晷旦不疲,夜分就枕,展转精思”云云,亦未足信。此乃作伪者昧于景、杨二人之交谊。由上所述,可知此篇与“李自序”几乎全文相同的“杨自序”,实乃据“李自序”稍加改动而成。
另外,杨岘自订的《藐叟年谱》,对自己的生平、著述等情况记载甚详,何以竟不提这部花费心力颇巨的《书画录》?此可为又佐证。
谢文云:“愚曾寓目《画韵辑》一书,初为二人同辑,后又各自成书。是书或初为二人同纂,亦未可知。”倘如是,则“杨自序”中的舛误又作何解释?余文云:“颇疑铁道人所得稿本为李氏副稿,误传为杨作,遂署杨名,亦有怀疑,故不欲署己名耳。”今杨书自序与俞序文字皆与李书同,则作伪者自是剽窃了李书,故。误传”云云,亦不应成立。“或黠者取李书改编,以掩耳目,藉以牟利,亦难言也”,余氏的猜测,虽有四证,但谢文以为尚不足以证实。兹更益以笔者以上之考证,那么,关于《书画录》的真伪问题,即便不“质两家后人”,亦应判然而明矣。
张小庄:天津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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