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坡
在2014年9月1日的开学典礼上,作为唯一教师代表发言的我,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对我班学生说“我爱你们”。我之所以说我爱他们,是因为我真真切切感觉到他们也爱我。
小雯(化名,下同)说:“坡哥,感谢您在我无助的时候拉了我一把,您的一些口头禅已经成为我的励志语,希望您在面对学生时除了有大山般的父爱,同时也要有柔水般的母爱。”她在表达感恩之情的同时,也在提醒我要学会温柔,学会细腻,这是对我的爱护。
小正说:“亲爱的坡哥,在我迷茫与彷徨时,感谢您的悉心点拨;在我松懈与懒散时,感谢您的严格要求……我想对您说,谢谢坡哥,有您真好!”他的温馨的话语,让我明白了要做一名真正为学生着想的好老班,而不是把学生当成生硬管理的对象。
小涛说:“当初我差点坚持不下去,想要转去文科班,我在十五班算是最差的那类学生了,但是您依然一次次地倾听、开导、劝慰与鼓励,让我留下;现在想想,如果我当初真转到文科班了,又怎么能生存得下来呢?!我希望以后别人问我以前是几班的时候,能让他们对我竖起大拇指说,十五班出来的学生就是优秀!”他是在用自己的成长来促使我认识到,应该如何俯下身来与学习成绩不好、行为习惯不良的学生相处,如何平等地对待每一位学生。
如今,我无数次感受到学生的优秀、成长和爱。如果在初当班主任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样的认识。
我是完美的
曾经,我无数次地为自己的学生时代而感到自豪——
我从来没有在课堂上睡过觉;我从来没有缺交过一次作业;我从来没有逃过一次值;我从来没有随意丢弃过一片纸屑;我从来没有遇到任何一位不以我为傲的班主任;我从来没遇到过厌烦我的科任老师……值得特别说明的是,我从来没有迟到过,这是我认为最应该炫耀的事情,因为我的不迟到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的。
我读初中时,家离学校有十里路远,其中有近千米远的土路。那时,我住在家里,每天都要去学校。晴天时,我直接骑上自行车就可以出发了;下雨时,我就要使出全身力气扛着笨重的自行车挪过那近千米远的土路——因为被雨水打湿的泥土,黏性十足,会把自行车车轮和支架黏在一起,车轮就会由滚动变为滑动,让我矮小单薄的身体实在推不动。怎么办?为了省去大把除去泥巴的时间,我就用瘦弱的肩膀硬是把自行车扛起来!
晴天时,我从家骑自行车到学校,一般只需要半小时,但是我会提前一小时就出发,给自己留半小时的余地,以防遇到意外情况——比如,有一次车链条断了,我就直接推着自行车跑起来;当跑到学校时,离上课还有十分钟,而我已是满身大汗。要是遇到下雨天,我会提前更多,就是想给自己留足时间。
我的学生时代是完美的。我过去时常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我的学生,寄宿制学校的学生,住在校内,离教室就那么几步路远,往往还会迟到!
这是为什么呢?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迟到的学生,为什么就不能多提前几分钟呢?为什么非要踩着铃声进班呢?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迟到呢?
我是正确的
我有一个做事原则:做好本职工作,不给别人添麻烦。比如,给报刊投稿时,我会先仔细阅读报刊的投稿须知,按照人家要求的字体、字号、行距等标准整理稿件。我认为,这样做,既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别人的尊重。
这种做法是正确的吗?
当然是。
曾经,我想方设法将“做好本职工作,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思想植根于所带班级。但是,我也经常为此而感到受伤。
比如,有些学生把用过的纸巾放在桌角上。当这些纸巾被风扇吹到地面后,哪怕是被吹到他们自己的课桌旁,这些学生也会视而不见,好像这些纸张是别人扔过来的!
比如,有些学生在交作业时,就直接把作业本放在自己的课桌上,等待组长或课代表过来拿,而不是按照要求自己交过去,好像这些作业是为了组长或课代表写的!
比如,有些学生坐校车,但是因为没有按照事先规定的时间到达乘车点而误了校车,竟然理直气壮地埋怨校车师傅没有等着他。这些学生,既不说自己迟到,也不说自己没给校车司机打电话告知情况。
我一直觉得,我的很多有关做人做事的思想都是正确的,但是不少学生的表现却与此背道而驰。
这是为什么呢?
在很长时间里,我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一个人若不从自身找问题,那么他们是无法真正成长的,因为自我觉察是真正成长的开始。
难道这些人不想获得真正的成长?!
我是痛苦的
初当班主任时,班主任工作成了我最好的“减肥药”——我学期末的体重往往会比开学初的体重轻十公斤!一学期按五个月算,我一个月要瘦两公斤,当一天班主任我就要瘦近二两!需要说明的是,我开学初也只有六十多公斤,一学期的班主任工作让我的体重少了六分之一!
而现在,我的体重已经达到了八十公斤,而且还显现出止不住的上升趋势,班主任工作再也不能帮我减肥了。
过去的班主任工作为什么能让我减肥呢?
因为学生的品行现状离我理想的目标相距十万八千里。对此,我为学生的不良行为感到愤怒,我为自己不能引导学生改变感到苦闷,我为“一代不如一代”的中学生群体感到失望,我为民族没有更多自强的学子感到忧愁……总之,我那时的生活是灰暗的,心情是悲凉的,身心都处于无尽的摧残中。而能产生这种效果的问题,往往层出不穷。
我班(高二)男生小磊喜欢一名高一女生,而高一一位男生也喜欢这名女生。这让小磊很不爽。于是,小磊通过各种方式联系上那位高一男生,并要求他放手。由于小磊一下子就把这名高一男生当成了死敌——在网上谩骂,用短信威胁,找朋友恐吓,谁知对方还是对那名女生死缠烂打。
怎么办?
就在这时,高一男生将小磊告到了学生处,说小磊严重侵犯他的人身安全。
事实上,我老早就发现小磊的事情了,并和他就此事谈心,商量了一些处理此类事情的方法,晓之以利害,并警告他不要再做出诸如谩骂、威胁及恐吓的言行了,因为那样的行为不仅违反学校纪律,而且够得上违反法律了。
但是,我的苦口婆心与严厉警告并没有产生我想要的结果。
然而,让我更出乎意料的是,在学生处进行了写检讨、叫家长、给处分等一系列工作后,小磊竟然从校外邀了几位朋友,让这些人穿上校服混进学校,然后就直接走进高一男生的班级,于光天化日下,耀武扬威地把那名高一男生打了!
我是在一所民办学校开始担任班主任的。这类民办学校的典型特征是:录取分数线极低、入学费用极高、对待学生极好、管理老师极严、校规校纪极度形同虚设。在这样的校园环境中,我遇到了可能连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学生问题,而这些问题让向往美好的我苦不堪言,此时的班主任工作真是“要命的事情”。
一分改变
某日,我无意中翻开一本法学书籍,这本书中的两个词语让我猛然醒悟,并帮我找回快乐的工作和精彩的生活。
这两个词语就是“应然”和“实然”。
“应然”与“实然”是法学中的专用名词, “应然”是指应该是什么样子,属于理想范畴;“实然”是指实际的状况,属于现实的范畴。生活中,我们常常在“应然”和“实然”之间纠结,总会觉得身边很多人不是按正常的状态行走,而这个所谓的正常状态就是我们自己认为的“应然”。
事实上,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人眼中也有一千个“应然”。我们每个人生活的家庭、接受的教育、工作的环境及人生的经历等均不尽相同,我们的思想是不同的,看待事物的结果也不一样。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的“应然”。
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应然”来要求别人——我这样,所以你也应该这样。如此一来,可怕的事情就出来了,那么世界上所有的饭菜都是一种味道,世界上所有人的言行都如出一辙!其实,这就是我们常用的思维方式或行为模式——希望将自我的“应然”转化为他人的“实然”。
希望将自我的“应然”转化为他人的“实然”,我们就很容易和他人产生矛盾,也很容易产生痛苦。比如,我觉得学生就应该好好读书,而有些学生偏偏厌烦读书,此时我难以怀着一种好心情对待这些学生,同时自己也痛苦不堪。仔细琢磨,这些矛盾更多的并不是“应然”和“实然”之间的矛盾,而是自我的“应然”与他人的“应然”之间的矛盾——我们这样想,但是别人并不这么想。
到此,道理已经非常清楚了,我们必须了解“应然”从哪里来,这样才能认识应然的本质,才能破解自我的与他人的“应然”之间的矛盾。抱着“应然”不放的人,实际上就是绝对自我的人。绝对自我的人,割断了理解他人与接纳他人的道路。要破解自我的与他人的“应然”之间的矛盾,就必须先从牢笼般的自我中解放出来,这样才能看清、理解他人的“应然”产生的原因,才能真正接纳他人。
而我这个班主任,为什么那么痛苦?就是因为没有从自我中解放出来,一直处于“我会怎么想”、“我会怎么做”的自我封闭模式中,而没有进入“学生会怎么想”、 “学生会怎么做”的开放模式中,最终让自己痛苦,也让学生压抑。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我慢慢地改变了。
十分收获
学校这学期安排我兼负高二年级德育工作,我在上学期末就知道这个消息了。上学期放假时,我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学生,因为高三快要分班考试了,我想让学生平平静静走完高二。八月一日,高三学生上课后,我班学生发现我不在,有些学生就问其他老师我去哪儿了,有些学生就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不踉班走。
八月三十一号晚上,我所带原班级的学生,在八月一号就被解散了的学生,在我刚出现在办公室时,一个都不少地齐刷刷地“降临”到了我面前!我非常惊奇,问他们怎么知道我现在会过来,怎么知道我的新办公室在这边,怎么把所有学生都喊过来了?事后,我才知道,他们向其他老师打听了,我在八月三十一号晚上要到学校,于是事先组织好所有学生,并给我准备了一份含有全班学生签名的精美礼物!这个场景,让我流下了滚滚热泪,也让我在开学典礼上面对全体师生向他们说出“我爱你们”的真挚情感。
那份含有全班学生签名的精美礼物,我现在还摆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并打算一直摆放下去。我想天天看着它,天天想着他们每一个人。
那么,我为什么会受到如此殊荣呢?我想和大家分享我和前文中提到的小涛之间的故事。
小涛第一次引起我的特别注意是因为在教室内拍篮球。我们班级在三楼,楼下还有班级。楼上有人拍球,楼下就有人遭殃,因此我在班级强调过不能拍球,以免影响楼下班级。我第一次发现小涛在教室内拍篮球时,微笑着提醒他以后不要再拍球了,小涛说以后会注意了,我说“好”;我第二次发现时,小涛说以后不会再拍球了,我说“行”;我第三次发现时,小涛说以后绝不会再拍球了,我说“我依然相信你”;我第四次发现时,小涛说篮球是借同学的,并保证以后再也不拍球了,我说“我期待着”。之后,直到分班前,我再也没发现小涛在教室内拍球了。要是在以前,对于小涛这样不学习又捣乱的学生,我早就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了,当然自己也难免失望透顶又痛苦不堪。
小涛第二次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他想转入文科班。我问他为什么转,他说了三条理由:一是自己的理科成绩差,怎么学也学不好;二是他家亲戚中好多人是学文科的,觉得自己也更适合学文;三是学文科容易考大学,随便记记背背就可以了。小涛这种不学习又捣乱的学生转出去,能让班主任少操很多心,以前的我是会送“顺水人情”的,省得天天看着他心烦。另外,单就小涛提出的那三条理由,以前的我都会狠批他一顿,因为第一条不符合事实,第二条、第三条简直毫无逻辑可言。而我听了小涛陈述的理由后,问他三个问题: “你是如何学习理科又学不会的,请说出你学习理科的具体措施及表现;你觉得自己适合学习文科,请你说出具体特点及所适合学习的科目或所适合的学习方法;你说随便记记背背就可以学好文科了,请你这几天抓紧时间背诵政治历史地理等科目,看看下周的学业水平模拟测试你能考出多少分。”小涛说不清,我说写出来也行。小涛过几天后来找我,说“先不转了”。我鼓励他说: “尽力只能把事情做对,用心才能把事情做好。我看好你,你自己也要看准自己!”
当后来看到小涛给我写的信后,我知道我做对了一件事情,因为我眼中有他,不再只有我自己;当全班学生突然“降”到我面前时,我知道我做对了一件事情,因为我眼中有他们,不再只有我自己。
从自我中解放出来,才能看到更多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才能了解更多情况,才能想清更多可能,才能把每一位学生当作一个独立且与众不同的个体,才能进一步接纳、触动、激励学生,才能收获更多幸福,才能看到更多成长,才能走上宽阔的专业发展之路。
(作者单位:广东深圳第二外国语学校)
栏目编辑 胡 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