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惠
学习到《诗经 氓》,引导学生一起探讨诗歌中淇水的表现作用。
这首诗选自《诗经?卫风》。淇水是卫国最有名的一条河,限于当时的地理环境和女主人公的见闻,她也只会关注到这条河。本诗里,淇水明确的出现有三次:“送子涉淇,至于顿丘”,“淇水汤汤,渐车帷裳”,“淇则有岸,隰则有泮”。其实,暗中的还有一次,就是“已尓车来,以我贿迁”,根据诗意,女主人公要出嫁,只能是渡过淇水嫁到河的那边去,这拉着嫁妆的车自然是要涉河而过的。淇水的四次出现,可以明显地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女子恋爱与嫁娶时眼中的淇水,一种是女子被遗弃后眼中的淇水。
淇水的第一次出现,水光潋滟,宛如女子多情的眼波。她送着“氓”涉过这条河,情致缠绵,也宛如那不尽的河水,这中间有温馨,也有体贴人意的安慰——安慰“氓”不要着急,等到秋天到来,他自可心愿得偿。这里的淇水分明是女子涉入爱河后无尽爱意的象征,河水的流动应该是舒缓的,轻柔的,每一股水流都是从女子心中流出的柔情别绪和款款深情。
淇水的第二次出现,每一朵浪花都是跳跃成欢快的音符,应和着女子将为人妇的喜悦。这是她期盼已久的结果。载着新嫁娘和丰厚嫁妆的车缓缓进入淇水,然后行走于河的中央,然后带着水迹踏上彼岸。车里的女子应该有着向往,有着憧憬,有着掩饰不住的笑容。那时的她,是容光焕发的,是青春靓丽的,是多姿多彩的,是富于热情的。在她的心目中,那个等待已久的幸福生活就在眼前,伸手可及;虽然也许还有对贫困艰难的担忧,但也被这新婚的喜气冲淡了,也被这男子的信任和依赖克服了,也被对自己的坚韧和勤劳的自信撇开了。这里的淇水,奏响的是对她祝福的歌,这歌是甜美的,是欢畅的;这时的淇水,宛若一双温柔的手,托着美丽的新娘送她到理想的福祉。
淇水的第三次出现,已是女子被遗弃之后。这时的她,还是乘着车涉河而过,但无论怎么看,这车都行进得非常缓慢,似乎令人想见拉车的牛那滞重的脚步。前两次虽没有描写淇水的流状,但一般读者完全可以想象出那水柔软多情的流势;但到了这里,在女子的眼里,这淇水却是“汤汤”的,淇水滚滚的波涛无情地溅在车上,打湿了布帷,它变得凶恶,变得狰狞,那不就是女子布满阴霾的心吗?在那声势浩大的水流面前,一个弱小的女子的眼泪掉入水里看不到一点踪迹,显的是多么得微不足道啊!这时的她,拥有的是年华逝去后衰黄的面容,拥有的是长年辛苦后憔悴的身躯,拥有的是被人遗弃后破碎的心灵,是悔恨,是无奈,是伤感,是沉痛,是屈辱。淇水汤汤流淌,分明是拒绝她的涉渡,但她又不得不渡,而一渡,则与原来的生活彻底告别了。
淇水的第四次出现,已具备了一种理性的态势,“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是这个悲剧的女主人公在经历磨难后的人生总结。这个总结仍然是从她的眼光和心胸出发的,并没有超越她的生活层面,这个教训和经验是那样朴素,但读来却是如此沉痛:淇水再宽也有个岸,低湿的洼地再大也有个边,这些都是有个定准的,有个范围的,但男子的变化却是那么反复无常,捉摸不定。读完这句后不由得掩卷沉思——是不是所有的生活经验都只能建立在亲自经受的基础上?是不是等到一切变得极为寥落无可收拾、无可挽回时才知道回头但已经无法重新来过?
中国传统文化中,水是时间的象征,两者的相似之处在于它们的绵延不断,不可挽回,一去不回。一般人都认为。这种意识来自于《论语》的《子罕篇》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记载。这种对时间的规范对后来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孔子虽然是圣人,但毕竟不是神仙,他的这种思想意识也有个来处,是基于一定的国民心理的,这种心理,从《诗经》的这首诗中就可以窥见。
对于《氓》中的女主人公,淇水对于她就是时间。在青春之河的这一边,她是美艳的,年少的,也是幼稚的,天真的;当时她对婚姻、对爱情、对生活充满了向往和迷恋。她渡过淇水,也就意味着以人生不可逆转的姿态步入了另一种崭新的生活,当时的她也是充满着崇敬之情和幸福之感的;但等到她再一次涉水而过时,拥有的却是生活带给她的残破和衰落。是的,她回到了原来做梦的地方,但时间却早已随着那河水流逝不返了,她再也没有权利重描年轻时的生活图景了。过去时,淇水似乎为她祝福,过来时淇水似乎为她伤心,其实这都是被她的感情幻化了的淇水。淇水表面上的多情其实正说明它的无情——它送过去了一个美丽健康的姑娘,而迎回来了一个憔悴沉痛的妇女。
对于这种人生的痛苦和无奈,后人也常有着相似的感慨。倘若用来比照,数唐代刘皂的《渡桑干》最为恰切:“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亿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前次渡过桑干河的时候,离家乡日远,是一种悲愁伤感的情怀;而再一次渡过桑干河的时候,却是年与时驰,功业未就,竟然觉得当初不愿涉足的异乡反而成为故乡了。河水汤汤,流走的是一段岁月,也是一段无法理清的细腻情绪。中间的痛苦和彷徨,就是连自己也表达不清了。至为重要的是,你无法使这河水倒流,正如你无法让生命重新演绎。
帕斯卡尔在他的《思想录》中说:“那个人就要河水的另一边。”真的,希望与追求都在河水的另一边,我们满怀热忱地去拥抱它,追逐它,命运却促使我们在将来的某一天被不可预知的力量逼迫着回到河的这边来。河水带走了它应该带走的一切,而我们会收获与当初渡河而过时的意愿相悖的一切。
参考文献:
[1]何兆武译.帕斯卡尔著,何兆武译.沉思录[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
(冯惠 甘肃省天水市职业技术学校74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