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于量
徐钢为人平和低调。身为南京艺术学院山水画专业的老师,其平静的外表下对时下画坛众生相既保持着可贵的独立意识,更不乏清醒的保留态度,时见锐利的锋芒。对于中国画的风格趋向,或是对于目前艺术市场的回应,徐钢均能于流俗之外独抒己见。“士气”是他绘画过程中从未改变的价值定位,“园林”则是最近一段时期他基于中国山水画精神原乡的思考与实践。
—— 于量2014年初秋
于量(以下简称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博士。
徐钢(以下简称徐),南京艺术学院国画系教师。
于:你在对作品风格问题的认识上,有着自己的坚持。那么你是如何看待风格、图式之间的关系?徐:风格尽管可表现为图式问题,但在中国画语境中个人风格应该是一种属于你自己的意境。意境更涉及精神性层面的问题。一种属于你自己的意境,就是既要跟你的技法相结合,还要跟你的心性相结合,做到这一点方能说你有了属于自己的意境。风格不是一个图式,现在人谈风格、谈创新却大体如此。看似某个图式是谁的,事实并非这样。风格是属于你自己的意境。
于:对,就是精神气。
徐:石涛擅长披麻皴、苔点,但石涛是否与宋人已经有了图式上的根本差别?在我看来没有明显的区别。董其昌就更明显了,他在图式上基本没有什么突破,三段式的——近、中、远构图,在语言符号上基本以披麻皴为主。再比如明代吴彬、张宏,在西方人眼里,他们有图式的突破。但总觉得特别怪异,不高级。反过来,董其昌他并没有图式上的突破,可他在心性的追求上高人一筹。我觉得画画要有独立意识。
于:画画是一个私人化的事情。
徐:我在写生的过程中,其实就是在跟自然亲近,就是在寻觅自己对传统的哪一个东西最有感觉的过程,这是我这些年的心得。因为,很多东西是触类旁通和迁想妙得的。可能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东西突然会引着你往某个方向去,这个是积累的过程。
于:山水画是中国画的一个重要门类,它描绘自然。但是,现在我们不能回避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当下社会环境在发生着根本变化,这是一个回避不了的问题,那么作为一个山水画家,应该如何应对这种现状。
徐:今天的画家生活稳定,没有颠沛流离,也没有上一辈人面临的政治高压,处于自由状态。其实,我觉得不是外面乱,是你的心里乱。所以,说到底是看你自己的心境。其实乱就是“诱惑”。这只是托辞。就像今天中国画面临的很多问题都是伪命题。比如说,还有一个伪命题:传统是会阻碍你的。
于:这是不对的。
徐:我对待传统是“食古不化”,好不容易吃一点,我化它干什么?所以,我认为这真的是个伪命题。像黄宾虹所讲“五十年以后才会有人懂我画”,李可染谈到“东方既白”,亚明谈到“中国画有规律而无定法”,这其实都是对中国画生命力的一个展望。它没有定法,你方可以大有所为。但是,这个所谓的前提是,你要找到规律。所以,我宁愿自己对中国画的认识狭隘一点,这样才能更纯粹。
于:在我看来,对于当下画坛的乱象,你总有着自己清醒的保留意见。
徐:其实我们可以从传统出发,往另外一个方向去。在某种情况下,你从个人的心性出发,想做这个点的时候,你就要坚持。这种坚持是你的价值所在,你的价值是你相对于今天的这种多元环境下体现出来的个人的东西。所以,我觉得价值有时候是站在一个多元的前提下体现出来的。就像“五四”以前,谁都没觉得中国画有危机,大家都泰然处之。“五四”之后,因为这种政治和军事的失败造成了一种急剧的心态失衡。如果说不是因为政治和军事的失败,这种失衡也不会这样突然出现。但是,就因为这种突然,造成了“五四”的激进——它是有副作用的,这种副作用在今天还在发酵。
一我跳不出来怎么办,我觉得我不要临摹这么多的画”。一个本科的学生,在这种语境下就很快产生了这种排斥感。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问题会这么大?
于:这个问题我也想到过,你既然要批判它,就要懂它。你不懂,就只能从皮毛上断章取义地去批判。
徐:所以,你看在语境上都有问题,它存在就是存在,你干吗要去批判它?你不想学就不要学,但有些人不这样,我不搞还得把它批倒。所以,我讲“五四”以后,经过“文革”,在文艺上留下的这种因为激进而产生的副作用和偏颇,到今天都存在。就没有人能用一种平和的心态来看待这个问题。所以,我就觉得坚持是有价值的。
于:对,传统是需要坚持的,传统是需要去看的、需要去学的。徐:我们再来看所谓的美术史,“五四”之前,大致是这个时间吧。所谓的中国绘画是以品来分的,五代以后所写得中国画都是以品为标准,以品来分。这个“品”指的是什么?其实是指你画里面的这个“格”。中国画以品、格来分高下,然后来写画史。但是,“五四”以后,面对所谓的西方美术史的时候,我们自己的语境在这么短的时间被置换掉了,变成了一种以图式风格流派为评判标准的美术史。
于:就是说中国画整个的谱系在颠覆。
徐:最后我们的审美方式被颠覆掉了,而真正传统的中国画史是以审美为前提的。审美又是以品和格来见高下的。中国画史,是从一个艺术修行的角度来看待这个画家艺术水准高低的。为什么是“修行”?他在画里面体现出格调的高下,根据格调的高下来定位这个画家,这种格调的高下是修行式的,是一种修行。而不是西方对艺术风格的演变的排列。
于:比起山水画,人物画在当下的语境中有这样的优势:人物画不停地在变化,可写的东西更多。比如说人物画随着都市、乡村的变化而变化,人物画相对以前还要更活跃,语言更丰富。那么你认为山水画在当下的语境,具有什么优势?
徐:这个问题很大。其实还是当下图式或风格这类的讨论。我谈不出什么新东西来,也不必去谈风格、转变,然后从你身上能让美术史拐个弯,这都太大了。我们是做教学的,尤其是中国画这个学科是经典教学,不是前沿学科,应该把最老、最经典的教给学生,算是“为往圣继绝学”吧。
于:还是需要去感悟经典。
徐:经典作品画得好,美术史上讲得很清楚,大家都知道。但你要知道的是难在哪里,它为什么好,是因为有技术高度,我们说的中国画不是光谈心性、精神,还是有技术高度的,一个没有技术高度的艺术门类,是不会成为经典的。
于:我在临摹龚贤的时候深有体会,看似简单,临摹后就知道难度在哪里,他做到的我们做不到,恰恰我们认为最容易的东西却很难达到。
徐:其实,达不到的原因既有技术层面,也有心性层面。比如“白龚”里面,那种所谓的干净令人心醉,当然即使是“黑龚”,也还是透出那种干净。这种干净不是技法层面的干净,是心性层面的。但是,技法的高度也是不可忽视的。
于:在你的绘画里面,园林是重要题材,园林本身有一种士人情怀,你的作品中常含这种“士气”,你是怎样来把握的呢?
徐:我看园林跟我学习传统的心境是相同的,它就是一个以中国山水画为参照的一个物化的建筑方式。我将这种本身具有文化内涵的东西放在我的画中,以此弥补我画中传统内涵的不足。
于:这里面就带有一种文化情怀。
徐:这是一种文化反哺,在我自身文化结构不够完善的情况下,从一个具有文化内涵的东西中吸取视觉元素来反哺我的画。这也是我内心的一个反射,或来弥补我知识结构的一个欠缺,或知识结构借助绘画表现出来。
于:你在山水的语境和结构上面,也具备了“新金陵画派”运用写实手法表现物象的特征。
徐:“新金陵画派”注重写生,直面自然和生活。只有真实地去画自然中一百棵树木,你才能知道树是怎么来的。中国画理法没有复杂的架构。
于:你的园林系列是可以达到一个文化价值判断的。
徐:我对园林题材有比较大的延伸,我后来画了一些武当山以及青城山。在园林分类里面,有三类:一是江南私家园林,比如苏州园林;一类是寺观园林,武当山是属于这一类的。它是把寺观建在一个大的自然环境里面,而不是像私家园林营造一个自然环境,再把房子建在里面;还有一类皇家园林。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融合的感觉,非常美。这种融合是一个长期的历史形成的,而不是现在一个新的人文景观,生硬的卡在自然景观里。
于:谈到展览与市场,对此你怎样选择和应对?
徐:我的展览不多。今天的市场,严格意义上讲,对画家是绝对有伤害的,这个伤害就是压缩了你大量的创作时间。但是,又不能回避市场。市场是要面对的,关键看怎样选择,是无限制的接近,还是有选择的回避,只有这两种。我认为,今天很多画家都很优秀、有才气、画得好、观念新。但包括我自己在内,最终能否成功,不是取决于市场的成功与否,最终还是能否在学术上有所突破。
于:上次在聊到你的时候,我还跟他们讲,你的最终梦想是修园子,你是有筑园的情结。
徐:我觉得是一种文化结构的外化,内化是在画里。再外化一点是在房子的建筑上面。
徐钢
1978 年生于苏州东山。
1993 年师从亚明先生学习中国画。
2002 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
现为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讲师,博士研究生,师从周京新教授。
第十二届全国美展铜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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