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银
前几日到一位朋友家做客，发现他书房的北墙上挂着一块大幕布。我一下就认出那是放露天电影用的屏幕，没想到朋友和我一样具有怀旧情结，这让我惊喜不已。仔细端详眼前的幕布：它已经有年头了，那些斑斑点点的黄晕是岁月游走时留下的痕迹；幕布的左右两面是加厚的黑边，黑边里面是中空的，为的是插上铁棍固定屏幕。幕布对我来说太熟悉了，就如同家乡村口的那棵老柳树，不管隔了多久，我还可以辨认出它主干的纹路还有纹路间的疤痕。看着这块老旧的幕布，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底禁不住潮湿起来，儿时的企盼与欢乐，少年时的欣喜与张狂竟纷至沓来……
“全体社员请注意，全体社员请注意，晚上放电影。想看的麻溜儿的啊，晚了不等，晚了不等啊！”支书爷爷的广播让我们几个小伙伴一蹦三尺高。等到下地干活的大人们回来做饭吃饭，好位子早让别人给抢了。后院的三奶奶最疼我，我一溜烟地跑到她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她要放电影了，三奶奶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端出酱碗，倒上几大滴芝麻油，使劲地搅拌起来。可我实在是嫌她太慢，不断地搓着脚，嘴里说： “晚了，晚了，让他们占了！” “就好了，就好了。”三奶奶踮起脚从挂在堂屋房梁上的饭篮子里摸出一个窝头，又赶紧放回去。我带着哭腔在喊了：“真的晚了！”三奶奶终于拿出了一个白面馒头，把飘着油香的黑酱抹在上面。我一把夺过馒头就往外跑，刚跑出大门，三奶奶在后面喊上了： “凳子，凳子！”…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大队部，白色的幕布已经清清楚楚地立在大院中央，仿佛在欢迎它的第一个观众。可我并不是第一个观众，还是被别人抢了先。幕布的正前方已经有了两个小板凳，我是第三个到达这里的人。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先拿板凳来占位，然后再回家找吃的呢。眨眼工夫，占位的那两个就到了，是小松和小凤堂兄妹。他们俩一手拿着窝头一手攥着大葱，喜滋滋地坐在了我的前头。因为挨得太近，兄妹俩许是闻到了芝麻油的香味，他们回过头来眼馋地看着我的馒头。我的聪明劲终于来了，我把馒头送到小松的嘴边让他咬了一口，马上收了回来。比我更“聪明”的小凤把自己的小板凳挪向一边，示意我坐过去。于是，第三个到达的我如愿以偿地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小凤咬了一大口香油馒头，直说“真香，真香”。天很快黑了下来，记不清那天放的是哪部电影，只记得电影里面很热闹，我们也跟着大人们一起笑。而三奶奶馒头的香味始终萦绕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使我至今仍纠结在电影好看还是馒头好吃的自问中。
上了高中，看电影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偶尔和同学结伴去电影院看次电影，环境舒适了不少，但总找不到看露天电影时的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后来终于有了一次看露天电影的机会。高中语文教材里有一篇选自《红楼梦》的课文《林黛玉进贾府》，那时刚好有了电影版的《红楼梦》。据说当时以我们语文老师为代表的多位语文老师向校长请示并陈说利害，校长最终应允在学校操场放电影版的《红楼梦》。89版的《红楼梦》有六部，这就意味着我们不但要有六个晚上接受古典名著的熏陶，而且将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不上晚自习。在“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高中时代，抛开灯下苦读去看六个晚上的电影，那是一种多么奢华的享受！饮水思源——我们道不尽对语文老师们的崇敬！在一个县级中学的操场上，七八百名学生聚在一块小幕布前，无人喧哗，秩序井然，因为任何一个小小的骚动都有可能让这场视觉盛宴化为泡影，更何况它的得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我们懂得珍惜，我们更懂得感激！彼时的校园里掀起了品评和学习《红楼梦》的热潮：由开始的评点演员演技到品评人物角色，再到从原著中找材料佐证个人观点。还记得我和班长一人拿着一本原著争辩得面红耳赤的情景：一个说刘晓庆扮演的王熙凤更立体，比邓婕演得要狠辣；另一个说邓婕演的王熙凤个性更丰满，不但狠辣而且是八面玲珑工于心计。其实，两位演员的表演各具特色，电影比电视剧篇幅短，刘晓庆的表演展示了人物性格的主要特征；电视剧篇幅长，邓婕更能展示人物性格的多个方面。现在想来，在博大精深的“红学”面前，我们的争执何其褊狭！然而，谁又能说那时年少张狂的我们向经典献上的不是一份别样的敬意呢？
望着眼前这块陈旧的幕布，我不知道朋友是从哪淘来的，但我理解朋友执意把它彰显在洁净书房里的心情，因为我知道露天电影以及围绕着露天电影的那些人和事是我们这一代人成长中抹不掉的记忆：当我们饶有兴味地观看幕布上别人的故事时，我们的人生故事也在生动地上演着。怀念露天电影，怀念露天电影陪伴我们走过的青葱岁月！
（作者单位：河北黄骅市教师进修学校）
（编辑：向柏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