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丽华
在北京上大学一个多月的学生小荷给我发了一封长长的邮件,琐琐碎碎地报告了她在大学里学习、生活和思想等方面的情况,信的末尾是这样的: “老师我会不会很哕嗦啊……其实还有很多想说的,就是不知道从何说起……突然想坦白一件事,其实我高二暑假和小霖一起泡了一个暑假的图书馆,然后高三我就在和小霖谈恋爱……其实高三时候我们就是每天晚上相互鼓励一下,一起奋斗吧,都考到北京是意料之外的……我并不是因为一个人孤苦无依才继续和小霖一起,我觉得他是一个好战友、好同学、好朋友,可以一起朝着某个目标前进的人。”
我完全懵了,小荷和小霖高三谈恋爱了?这个消息对我这个班主任来说听起来简直是爆炸新闻。8月的一天晚上,他俩一起到家里来看我,我以为就是同学结伴,压根儿没有多想。我为我的迟钝感到后怕——万一他俩因为恋爱耽误了学习,没考上大学,我这个高三班主任,居然完全不知情,岂不失职?岂不内疚?
令人欣慰的是他俩高考成绩在我们班位居前列,小霖有点超常发挥,也特别好运,被北京一所名校录取;她考上北京一所很好的学校,而且如愿以偿上了自己喜欢的专业。特别让我欣慰的是他们在高三时学习非常努力,成绩一直处于持续缓慢上升的态势,至于小荷说的“恋爱”似乎并没有影响他们,更从来没有干扰同学、影响班级,甚至连我也浑然不知。
时至今日,我简直有点庆幸自己不知道这个秘密。我想假如我知道了,我可能会比较焦虑,时时“盯梢”,常常“谈话”,这些会使他们产生积极的改变,还是会扰乱他们的情绪心态,我不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切一定不会比现在更好。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评价他们在高三的“恋爱”,当然我不会因为他俩高考的成功就赞成中学生恋爱,事实上绝大多数中学生恋爱的结果是赔了成绩又折情。有的学生谈起恋爱轰轰烈烈,在教室秀恩爱,令同学们反感,让老师家长担忧。像小霖和小荷这样,发乎情止乎礼,含蓄深沉,不意在炫耀和贪欢,这是不是一种可贵的文明和教养?是不是一种更理性成熟的感情?他们在“恋爱”中学会了兼顾平衡,妥善处理好各种关系,似乎也锻炼了能力。如果我们培养的学生具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我们还要不放心、不罢手呢?
在班级类似的事有很多:打球、打游戏、带手机、听音乐、看闲书、不穿校服……
我们做班主任,到底应该管多少?我们到底该管多宽?
若干孩子在一起制造无数秘密。班主任若把所有时间都搭上,恐怕也洞悉不了。
但做班主任往往都患有信息恐慌症,生怕班级什么事自己不知道,生怕学生背着自己偷偷做什么。在了解学生方面,有的班主任花了不少心思,充分发挥出聪明才智,掌握了大量信息。我对这样的班主任十分佩服,我承认自己做不到。一是我不够敏感,不善于发现问题;二是我缺乏耐心,难以持之以恒追踪一个问题;三是我容易轻信,比较天真,总想当然认为学生会听从我的苦心教导;四是如果学生不主动陈说,我不太愿意探听他们的隐私。
有的孩子父母离异,但他(她)本人不愿意说,我就假装不知道。
有的孩子家庭经济比较困难,但是不愿意向学校申请助学金,我不勉强。
孩子可以有秘密。如果秘密能给他带来安全感和尊严感,我们应该呵护他的秘密;如果个人秘密没有妨碍他人,我们应该尊重秘密;如果本人不愿主动说出秘密,我们不必揭穿秘密。把事情做对做好远比多做事有价值,有时候过分善意的“教育”比不教育还可怕。
不了解学生的秘密又怎样?因为不了解,我省去了很多忧心和烦恼;因为“不了解”,他们加倍回馈我理解和信任。尊重培养了尊重,信任激发了自尊,宽容成就了自我教育。老师勇敢,学生才能勇敢;老师给予信任,学生才能释放出潜力。有时候,把问题弄清楚,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带来更多问题。
这样说并不是鼓励不闻不问、不负责任,而是有策略地难得糊涂,有重点地授以标准、原则和方法,有预见有把握地放任生长。一切的前提是对教育的理解,对学生的洞悉,对规律的掌控。
徘徊在管与不管的矛盾之中的时候,很多教育专家的言论给了我丰富的启示。
黄武雄说:学校该做而且只做这两件事——打开经验世界和发展抽象能力。如果说学校教育还有第三件是该做,那么第三件事便是留白:留更多的时间与空间,让学生去创造、去互动、去冥想、去幻想、去尝试错误、去表达自己、去做各种创作。
李镇西说:孩子处于做梦的年龄,应该让他们做梦,只是对生命的尊重。宁可展示被学生欺骗,也不冤枉学生。
王君说:真正的师爱,是无条件的尊重,无条件的爱,和无条件的信任。
改变教育,其实是从改变教育者自己开始。《麦田里的守望者》为世界贡献了一个词语:守望。教育不是管,也不是不管,在管与不管之间,有一个词语叫“守望”。
(作者单位:安徽芜湖市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