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末芙蓉花
杨绛先生曾在《人有个性》一文中写道，她常常分三批记住全班孩子的姓名。第一批记住的，往往是最淘气或最乖、最可爱、最伶俐的，一般是个性最鲜明的。最聪明的孩子往往在第二批里，因为聪明孩子比较深沉，不外露。末一批里，个性最模糊，一时分不清谁是谁，往往是班上最混沌的。我想，这末一批的，大概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中等生”吧。可即便是最后被老师们记住的，他们也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独特的那一个“我”，是一个用自己最具个性的方式歌唱的人。也许，他们所缺少的只是一个能够展示自我的舞台，一旦有了它，他们一样能熠熠生辉。我愿化身彩笔，绘就七彩世界
穆默是班上一个极普通的女孩，乍一看上去，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木木的，默默的，属于每个科任老师最后记住的那批人里的一个。七年级，阳春三月，学校要举行阳光教育文化节，每个班要办一期极隆重的板报，据说是要迎接市里领导的检查。所以，不仅要布置教室后面的黑板，还有教室门口的白板和墙裙上的瓷砖。我本是一个艺术细胞稀缺的人，带的又是一个“普通班”，人才相对匮乏。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班长向我推荐了穆默，说她画画不错。我于是把这事交给她负责。没想到，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教室里竟开始发生了许多变化——黑板上渐渐变得五颜六色起来，几个手巧的女生总是在课间围在穆默的课桌周围，埋头做着手工，穆默的课桌上摆放着的，不是颜料盒、水彩笔，就是彩色粉笔。还有一些平日里不太坐得住的人，也在课间在白纸上写着些什么，同时还往上贴着照片。那些日子里，大家都在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教室里似乎充满了一些快活的分子。一种如同这个季节般的温暖，开始在教室的上空飘荡、氤氲、凝结，最后散至每个人的心中。定稿之后，教室里不仅五颜六色，而且每一个板块都有一个主题，分专题展示了班上每一个同学的照片和文字介绍。原来，她不仅是画画不错，还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懂得利用教室里那些不说话的墙壁，为每一个同学寻找一个自我展示的舞台。最后，我们班的板报毫无悬念地获得了年级一等奖，那大概是我们班那一年来，在学校里得到的最高荣誉吧。
那周的班会课上，我们把掌声送给这个默默无闻的女孩儿时，她红着脸，极羞涩地说： “我的学习成绩不好，但我非常喜欢画画，有时甚至想，我如果是一支彩笔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但可以装点自己的世界，还能装点更多人的天空啦。”愿意化身为彩笔，并用它来绘就一个七彩世界的穆默，让在场的人都很感动。原来，每一个沉默的孩子，都有白己独特的歌唱方式，只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听或者听得懂。我想梳起刘海，歌唱全新生活
很多人都说，八年级是初中阶段的一个重要的分水岭，两极分化在这时愈演愈烈，中等生的阵营也会在这时越变越小。穆默是一个明显偏科的女生，八年级的物理、数学都让她很吃力，成绩也开始一步步地向下滑。而真正注意到她的变化是从她的发型开始的，原先扎得高高的马尾渐渐地越扎越低，有时甚至只是随意地松松地一挽。最特别的是刘海，梳得特别多，也留得特别长，一边用发夹别住，另一边则任由它挡在面前，好像为自己的脸拉上了半边帘子一般，如果头再低一点，大半张脸就都淹没在那黑色的瀑布中了。这当然不是什么“一帘幽梦”，而是一道自卑和忧伤的屏障而已。只是，她所有的锐气都要在这道帘子下默默地消亡了吗？
元旦文艺会演在即，本次又是“歌曲大合唱”，形式比较固定，也难以变出什么花样，所以我把班级的节目交给她全权负责，让她开始了她的“穆导”之行。
当她的演职人员安排出炉时，我很有些惊诧，除了全是成绩中游之下的学生之外，还有两个曾经当面羞辱过她的男生，竟然与她一起，成为舞蹈中的主角。这样一个沉默的孩子，竟有着如此的容人之量，实在是难能可贵。我想，在之后的排练过程中，那两个男生定会心生愧疚，曾经的摩擦也会烟消云散了。
那一天，在舞台上，她穿上了漂亮的裙子，扎起了高高的马尾，梳起了帘幕般的刘海，与那几个调皮的男生，一起尽情地舞蹈。虽然最后，我们班只得了一个三等奖，但那次后，她的刘海，就开始慢慢地梳了起来。虽然隔三岔五地，也还是会放下来几天。但之前因为学习而带来的阴霾，已经开始慢慢地烟消云散。能够自己梳起刘海把歌唱，直面生活中的坎坷与忧伤，这个成绩普通的孩子，再次让人看到了她渴望战胜困难的勇气。我能成为支点，撬起班级信心
中考前最后一个月，很多班里都重新分配了座位，学困生们都被发配到了“边疆”，学优生则成功地留在了“京城重镇”，而中等生呢，就成了“填空”的人员。不过我班的黄金位置，却都留给了中等生们，希望他们在最后的时光里，享受到班级最好的学习资源，与大家一起前进。
自从穆默坐到了全班最中心的座位之后，她竟一反常态地斗志昂扬。每天中午一吃完饭，她总是第一个坐到位置上开始学习。她虽不是A班的，但放学后，也总是学到A班同学下课才离开。那一天中午，我无意中发现了她的一个复习计划本，上面详细地记录了她每天各科的学习计划及完成的情况。我为她详细到每一个小时和每一个题目的计划而震惊，我又翻看了旁边的书堆，发现了与之配套的每一个学科的习题本。我相信，即使是班上最优秀的学生，也没能做到她这一步。于是她的这个本子，开始悄悄地在同学之中传阅，大家都受到了她的鼓舞，开始了默默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学习。
这样的正能量传递还远没有结束。一天，英语老师一下课就来找我，让我去看班上的中考倒计时牌。我来到教室，看到黑板上赫然用彩笔写着一句话： “假如我们不去努力，15天后，中考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这就是懦夫！”这不是田间的诗吗？竟被这样巧妙地改成了中考倒计时牌，真是太有创意了！这是谁写的呢？一问，是穆默！这孩子，真让人没想到。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班上的倒计时牌就会时不时地换上几句新鲜的句子，比如： “梦里追它千百度，蓦然回首，中考就在10天后。”“假如成绩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7天后，让中考重新认识你！”“敌军还有3天就来了，冲上去，碾碎它！”这样的话，有时是穆默写的，有的是其他同学写的。这让每一个进入我们班教室的老师和学生不仅耳目一新，还感到热血沸腾。
我找到穆默，问她： “你是怎么想到这种特别的方式的呢？”她说： “其实也不是刻意而为之，主要是自己的自控能力不太强，总是害怕不能坚持到最后，所以常常在信心最足时，把自我鼓励的话写在便利贴上，贴在家里的书桌前，给自己打气。后来在和别的同学聊天时，才发现信心不足的问题，不仅仅出现在我们这些学渣身上，那些学霸们也是一样。所以我就想，与其鼓励一个人，不如大家一起打气，就把它们写在黑板上了。”我竖起大拇指，继续说道：“你为班级做了极大的贡献呀！在古代战争中，你就是部队里的鼓手，让全班同学一鼓作气，冲向中考。”她有些不好意思： “老师，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支点，最终让大家奋力前行的，还是各科的老师。”这个说法真好。她虽然谦逊地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支点，殊不知，却为大家撬起了一个信心满满的世界。
我突然想到了王维的《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此“木末”难道不是彼“穆默”吗？即使生长在无人过问的山涧之中，即使没有牡丹的华贵，她也要在自己的世界中静静地开放，芬芳着这个山涧，美丽着这个世界。
后来呢，她并没有惊天大逆转般地考上重高，不过却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理想的普高。我相信，在将来的另一个“山涧”中，她也还会继续地开花、结果。
（湖北宜昌市第十五中学廖茹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