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阅读中,往往有这样的感受:有的诗读了一遍便索然无味,有的诗却百读不厌,越品越有味道。这是为什么呢?前者太露、太直白,作者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没有给读者留下回想的余地和想象的空间;后者则含蓄、委婉,多了一层朦胧之美。作者能将异常丰富的生活内容和思想感情深藏于艺术形象之中,用生动的语言去吸引和感染读者,让读者去回味、思索和感悟,能给人“言有尽而意无穷”之感。下面试举几例加以阐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诗经·秦风·蒹葭》
这是一首抒写怀人之情的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轻柔飘渺地描写出对一方伊人缠绵的追求与爱慕。诗中“白露为霜”、“白露未晞”、“白露未已”点明了时间的延续,体现了时间这一概念。而“道阻且长”、“道阻且跻”、“道阻且右”交代了男主人公对“伊人”的一番苦苦探寻,同时也是空间的转换。“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既是空间的转移,又写出了女主人公的神秘莫测,给人一种朦胧美妙之感。《蒹葭》中主人公与伊人之间始终一衣带水,无论他如何寻找,溯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伊人始终在水一方,让人可望而不可及。正是这样的距离让伊人变得更加神秘、令人向往,也使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愈加纯真、美好,使得诗情隽永,回味无穷。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五代]牛希济《生查子》
这是一首送别词。此词的独到之处在于作者没有像描写平常男女主人公离别时那样泪流满面、伤心难过,而运用了隐喻象征的手法,委婉地写出了女主人公对远行情郎的叮咛和希冀。女主人公想说的话或许很多,但最终只凝成一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其实,女主人公希望对方不要忘了自己,但并没有直白地说出来,而以绿罗裙自比:如果你记得临别时我穿的那件绿色的罗裙,那么你走到哪里都会爱上绿草地的。睹物思人,女主人公是希望男子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到绿草地,就会想到自己,思念自己。由此可以看到作者的良苦用心,用如此含蓄、委婉的方式诉说着女主人公内心深深的炙热爱恋,表现得如此清新,如此美好,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令人回味,令人陶醉。
说到诗的朦胧美,不可不提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李商隐《锦瑟》
诗的首联把音乐和年华相连让人觉出无穷的情味,而五十弦诉说的心事更包含千回百转的朦胧意蕴。接着,诗人用那游蛇之笔,运用庄周梦蝶和杜鹃啼血的典故,把读者带入一个飘渺的意境中。飘渺的意境展现的是诗人朦胧的内心世界,如此悲戚怨愤,似有说不尽的委婉心情,道不尽的满腹悲切。可诗人到底为谁而愁?此诗历来众说纷纭,也被誉为难解之诗。或许是一种迷惘的心情,或许是生活或政治上的一种无奈……一切的一切都让人难以揣测,有着多样的解读,多样的感受。难怪梁启超先生在谈到李诗时会说:“义山的《锦瑟》、《碧城》、《圣女祠》等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拆开一句一句叫我解释,我连文义也解不出来,但我觉得它美,读起来令我精神得到一种新鲜的愉快。须知美是多方面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不可否认,正是这种不可名状的感受,让读者有多重想象的空间,更确切地感受到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朦胧美感。而这谜一样散发着永久魅力的佳作,正是在心理距离作用下谱就的绝唱。
这类诗在表面上给人难以理解不可琢磨的感受,但它扩大了审美客体与审美主体之间时空上的距离,让人不能确解诗歌的内涵,从而生发出诸多揣测,引发诸多联想。另一方面,诗人把审美主体的心灵与审美客体无限拉近,让审美主体能够用自己的经历、感悟去贴近诗人的心灵,体悟诗人的内心世界,真正获得属于自己的审美感悟。所以,从这个层面上讲,诗歌拉近了读者与作者的心理距离。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唐]李商隐《巴山夜雨》
这首诗是李商隐寓居蜀地时所作。身居“巴山”,又值秋季“夜雨”,在羁旅寂寞中自然会引发思念之情。在这样的雨夜,作者思念妻子,却写思念自己的妻子“君问归期”,“未有期”是作者的回答。纵然身处异地,作者却跨越空间与妻子展开对话。这一虚一实,把自己思念妻子,妻子也在思念自己,这彼此间的深挚情感表现得尤为动人。作者运用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心理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读者和作者的距离。诗的后两句更是别具匠心,造成了时间上的错位,话将来忆过去,而所忆的过去正是今日之雨夜。作者设想将来在西窗之下与妻子一道剪烛夜话,共同回忆这相思的夜晚。然而待到那时,今日的相思之苦,都化成了甜蜜的回忆了。借这一特殊的巴山雨夜,巧妙地连缀过去和未来,造成时空的交错,使诗文别具韵味,情感真挚深切,创造出朦胧的美感和深远的意境。
中国古代的诗词有如此美妙的朦胧感,正源于作者恰当地把握了审美距离与诗词创作的关系,恰到好处地过滤和间隔了审美对象中那些不美的因素,突出和强调了美的因素,使审美主客体之间形成了含蓄朦胧的美感,使诗词具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感。可见,距离产生美。正如李渔所说,“若能实具一段闲情,一双慧眼,则过目之物,尽在画图,入耳之声,无非诗料”。中国古代的诗词作家正是用这份“闲情”拉开与平时人生忙碌之距离,用这双“慧眼”把功利和世俗都过滤掉,用审美之眼观物,用审美之心体物,物的审美方面自然向人呈现出来。因而,距离产生美,美在距离中升华。
(王瑞雪 安徽省蒙城县第一中学 233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