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旭午
这个话题,积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我想,从两个维度来谈谈,也许还能够比较到位地把自己的想法谈清楚些。
一、宏观评析维度
到目前为止,全国卷及绝大多数的省市卷仍是这样的模式:基础板块+文言文阅读板块+古诗赏析板块+翻译默写板块+现代文阅读板块+语言运用板块+写作板块。而且,每个版块的命题方式和数量也都基本一致。如,正音辨形、病句、成语运用等仍是四选一的客观题,文言文阅读仍大都是三个四选一的客观题加两三句的翻译,古诗词鉴赏仍多是三道肢解式(一般要涉及诗句、技法、主旨等)的主观赏析,现代文阅读仍是两类文本肢解式(由词到句、段、篇)的主观赏析、探究和评价。语文高考命题到底是否需要考虑这些方面的内容呢?当然是需要了。关键命题的理念、思路、方式、方法等要是开放的、动态的、能力化的,绝不能把需考察的内容僵化成固定的板块和模式,定型为十几年都没什么变化的“死规矩”,以至于对中学语文教学健康发展都构成严重危害。现在,很多高中语文教师都可以不用心地用课文教学生学语文了,只要手里有一本练辅和一本考辅(当然必须是备有答案详解,便于照本灌输的)就可以压着学生从高一考练到高三,就可以把以考练代真教学当日子过了。这样的伪语文教学,成绩往往还比较理想呢,还会受到校领导(当然大多是不懂语文教学的)的表扬和器重!我们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哪怕就是学校的保安人员,也都是可以照本教高中语文了,还可以照着高考试卷的“模子”编制考试题呢。理由很简单,高考试卷模式化,“教辅”和“考辅”资料都“高仿真化”,这“两化”也就决定了教师可以“流水线”式地作业了。这样一来,高考考什么就教练考什么,高考怎么考就怎么教考练,教师整天按着一个“模子”教和考,学生整天也就按照这个“模子”练和考,眼里根本就没有“语文”,没有“人”,不讲究语文教与学的本质规律,不考虑学生思想、个性、头脑、人格、品格等的健康发育,也就更不用说“民族梦”对自主精神、健全人格、创造品质的需要了。尤其是作文命题,也是动辄五六年甚至十来年风行一种题型而无大突破,而且总是从命题人自我感觉出发,从解读某种政治的需求出发,严重脱离学生思想实际。比如,先是风行六七年的话题作文,接着是风行六七年的“解说文字+命题”,现在又开始风行“新材料作文”了。所命制的作文题大多是考生打心里不愿意写或不大会写的题,逼着考生在那里“挤牙膏”编造骗取高分的“假话”,做“人形鹦鹉”(叶圣陶语)。同时,这种一段时间内形式相对稳定的模式化高考作文命题(据专家讲,这需要有一个不断走向成熟的过程),也给猜题、押题和考辅资料泛滥创造了机会和环境,从而也导引、助推着一线作文教学及考练的极端应试化,只求“高仿真”和“高分数”,根本就不顾及学生写作能力和素养真发育与真提升。
假如高考语文命题能够一改僵死的模式化,不再总是死守着这个“模式化”来小修、小补、小改进,而是彻底实现动态化、能力化、素养化,在课标、大纲和考纲的范围内,每年在试卷的板块、题型和方式上都有所取舍和出新。同时加大考查语言运用能力和语文素养的考核力度,结果就会大不一样。至于高考作文命题,则从考生的思想与认识实际出发,年年有新思路、新样式,且能最大化地激发起考生的写作欲,让考生写真作文,表达真我。比如,直接利用试卷上的阅读材料来命制改写、续写、读后感或评之类的作文试题,让考生自然地写、真实地写、有趣地写,写出真我。
二、微观评析维度
1.字词考查“是”与“非”
高考要考注字音、正字形、成语运用。这该不该呢?显然是应该的。因为,假如高考真的不再考查这些基础性语言知识,一线教学真的就会毫不客气地不考什么就不教什么的。可以想象一下,那对中华民族母语教育的健康发展将会构成多么大的危害!但是,这绝不等于说就该年年都用这一板块的命题方式和题型,更不等于说年年都必须要考查到注字音、正字形、成语运用这几个方面。长期僵化的“ABCD四选一”,结果就把注字音、正字形、成语运用的教与学搞成“ABCD四选一”的教练考模式了。在这种模式下,学生长期跟着感觉走,半透明地“猜加蒙”,而不是回归词典和语境,踏实、认真地去深入理解、体悟,更不是充分调动生命积淀地用心学习和探究。所以,就会造成这种可悲的现象:任你高考连年不断地考查,学生字词基本功最终还是一塌糊涂!理由也不难理解,就是学生只是为了死尅、死蒙地多得几分,而不是为了夯实语言文字基本功,更不是为了提升自己。再有,为了考练好字音、字形、成语、之类,“死记硬背”全线下移,高一高二年段就忽而一个“多音字辨识集合”“常考成语训练集合”,忽而又一个“病句训练集合”,就好像一个个“死冰冰集装箱”不断地砸向学生,逼迫他们生硬地死记强背,死命地做考练试题,也给学生造成巨大的压力和痛苦。长期如此乏味低效地死考练、死记背,直至把学生搞得反感至极,甚至今生今世都不想再提及注字音、正字形、成语运用。
假如高考命题人不是为了追求阅卷省事省力以及所谓的客观评分,而是回归语言文字学习的本质规律,结合语境来设计更灵活的题型,或者每年都在注字音、正字形、成语运用这几项中有所取舍,都能够在动态化、语境化、能力化上多下些真功夫,也许就不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危害了。
2.病句考查“是”与“非”
病句该不该作为语文高考的一个考查点?肯定是应该的。但是,如果年年都是“ABCD四选一”这样考查方式,实在是危害深重。课堂上,教师常常置课文里病句于不顾(也许教师也看不出来),不去教学生结合语境去辨析病句,而仅仅是一味地在考练试题上练来考去。学生的意识都被牵引到死练死考为分数上去了,而对课文里和自己身边的语病现象却浑然无知,尤其是对自己口出和笔下的病句更是毫无觉察。不仅如此,课堂上的师生对话、同学交流、口头答题、整理笔记等环节,更是常会出现词不逮意,语句不连续、不规范等现象,而师生对这一切也都漠然无视。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就是高考命题方式出了大问题。这种命题方式导致一线师生只有在考练“ABCD四选一”时才意识到病句的存在,而在其他场合却无视病句的存在。此外,由于学生周围的语言环境长期“雾霾”重重,且学生远未形成自觉矫正身边及自己的语病的意识,因此这样的高考病句考查试题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谁的心态好、运气好和感觉好,谁蒙得就对!对推进语言文字的规范运用几乎没有什么好作用!我的教学经验就证明,语文功底越好,想得越周延的学生往往就越会在这道题上丢分。
如果病句板块的命题能实现语境化、生活化和能力化,与学生的课内外生活相融通,恐怕学生就不会被考练得恨之入骨了。非但不是如此,反而还会在自己的课内外生活中处处主动自觉地留心语病现象,绝不至于视而不见,或熟视无睹。其实,生活处处有语文,生活也同样会处处有不规范的语言现象。高考的病句考查题命得活,教师就会活教,学生就会活学,进而养成主动留心、自觉纠正的意识以及把重视语言规范当日子来过的好习惯。这样一来,他们又怎么能够真正提升规范语言表达的能力和素养呢?就算社会处处都充斥着语言“雾霾”,恐怕扭转这种局面也应该是有希望的了。
3.文言文阅读考查“是”与“非”
高考该不该考文言文?这无需回答。关键是高考命题专家把文言文内容的理解、判断和评价等仅仅命制成客观题,供考生半透明地猜想、判断,而且十几年都死守着这一模式无大突破。《高考考点说明》的总要求确实是“能阅读浅易的文言文”,具体考查点是“实词在文中的含义、翻译文中的句子,筛选文中的信息,归纳内容要点、概括中心意思,分析概括作者在文中的观点态度”。尤其是“归纳内容要点、概括中心意思,分析概括作者在文中的观点态度”这几点,并没有明确规定必须命制“ABCD四选一”的形式。这样命题,根本就无法考查出考生“筛选文中的信息,归纳内容要点、概括中心意思,分析概括作者在文中的观点态度,评价文章的思想内容和作者的观点态度”的真实能力,充其量就是在“猜谜语”,即解码命题人张冠李戴、偷梁换柱、打时间差、以偏概全之类诡招。这样考,一线就“高仿真”地这样教,几乎不问文本的思想文化底蕴,更不做赏析和评价了,“教考练”全盘浅表化,而且愈演愈烈。还有一点,就是年年考文言文翻译。有没有用呢?对一线教师扎实教学文言文应该是有导向价值的,但是这又导致一线文言文教学陷入另一个误区,即仅仅把死板的逐字逐句翻译等同于文言文教学。这起码有两点不妥:一是有些文言文还是不翻译的好,学生摇头晃脑地美读,享受着呢。比如,“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自《兰亭集序》)”这样的美句,翻译成白话文不亚于在人为糟蹋美文!二是有时会把原文的意味给翻译走了或淡了。再如,“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谨诺”一般资料仅仅翻译成“行”,这就把意味翻译走了。这句话中的“谨”字有君尊臣卑的意味,有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在里面。如果实在非翻译不可,那只好翻译成“张良很恭敬地说:‘主公,可以,我一定代您办好。’”之类。就是这样,恐怕味道还不够。再比如,“人马烧溺死者甚众(引自《赤壁之战》)”这一句,很多资料都严格遵守后置定语须迁移的死规矩,把它翻译成“被烧死淹死的人马特别多”。其实,这句话的翻译根本就没有必要死守这个死规矩,翻译成“人马被烧死淹死的特别多”应该更顺畅一些;但是,学生这样翻译肯定要被扣分的,理由就是后置定语“烧溺死者”没有前移——我们的一线教师和一些考试指导专家就是在这样死教、死导和死评。严格地讲,就是翻译成“人马被烧死淹死的特别多”也远不够味,因为这里面还有“曹操的人马真是败得太惨了!”等意味,翻译时最好补上,译成“曹操的人马败得那个惨啊,烧死淹死的特别多,无计其数啊”。意味倒是接近作者了,但分数可能就被无情地扣光了。
假如命题能换一种思路和方式,把信息筛选、内容评价等命制成主观表述题,让考生真正去用心阅读、筛选、归纳、概括、提炼、评价,发表看法、表达态度,假如阅卷标准不是那么死规定,阅卷老师也不是那么死尅,恐怕一线教学真的就会返本归真了,也不会再那样浅表,平庸,无所作为了。假如命题者和考纲制定者还能够再进一步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对文本的写作艺术也有所涉及,那无疑会更有益于一线文言文教学的返本归真了。
4.现代文阅读考查的“是”与“非”
高考要考查说现代文学类文本阅读赏析能力,而且还要照顾到文体类型,这无需再做任何争论。客观地讲,这个板块的高考命题要求也是符合教学大纲的,(大纲要求不再赘陈)只是命题的思路和一些试题的方式上出了问题。这样的命题思路和方式,从根本上讲,就是严重忽视了“我读我品我悟我赏评”这个阅读主体,也几乎没有考虑文本阅读的本质规律、思维程序以及考生应考答题的操作实际。命题人总是居高临下地从文本里摘出几个词、几个句子、几个段落让考生解读、赏析和评价。其实,阅读文本是一个很主观深入的过程,至于文中的字词句段到底如何解读、赏析和评价,是必须要建立在阅读者基本读懂原文的基础上的。因此,高考命题者应该从考生的角度和思维路径来命制试题。比如,“读了这篇文章后,你认为最有味道的词语、句子、段落是哪几个?为什么?”这种命题角度的变化,会引导一线教学也从学生的阅读感受出发,以学生的阅读思维规律为本来教、练、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见到考试卷上的现代文阅读文本,首先就看命题人问到了哪些词、哪几句、哪几段,而后就直奔问题,肢解文本,只想着如何快速解题得分,严重忽视对文本的深入阅读和整体感知,结果往往事与愿违。这样的命题直接导致了一线课堂阅读赏析教学的极度仿真化、肢解化和伪读化,至于课后的考练和高三备考,则更是不知要甚之多少倍了。
顺便提一点,古诗词赏析也存在类似的严重问题,这里就不赘谈了。不过有一点,必须得重申,高考语文命题不应该一直仅限于读写能力的考查,而拒听力考查。众所周知,听、说、读、写是语文的四大基本能力,“听说”能力又是现实生活中人们运用语文的常态。随着经济的发展,时代的进步,人们的交际、交流、对话、评论、辩论等语言表达活动会越来越频繁而丰富,而且对语言的口头表达能力的要求还会越来越高。我们都有过这样的体验,一次读不明白,可以多读几次;一遍写不好,可以多修改几遍。而现实生活中,听往往只能是一遍而过;说也往往是一语道过,一般也很少会有人多次重复给听话人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听说是一个人语文能力和素养最迅速、最直接,也最真实的反映。然而,我们的高考语文命题却长期限于“读写”的圈子(作者并无否定需考查读写能力之意),这显然是严重缺项的,是畸形和病态的,也是“严重地不靠谱的”(程红兵语)。事实也无情地正告我们,高考语文成绩优秀的学生,他们的语言口头表达能力却不见佳。事实上,这种长期仅限于“读写”圈子的高考语文命题,已经导致中学语文教学长期“纸上谈兵”,进而导致语文教学久不见实效甚至低效、无效,致使广大中学生都成了严重缺乏母语听说能力的“偏瘫儿”。
5.名句名篇默写考查的“是”与“非”
名句名篇默写考查也是十分必要的,可以引导、激励一线语文教学关注名句名篇,注意夯实学生的经典文化素养。然而,现在的名句名篇考查却成了学生最恐惧的灾难,很多学生一谈到默写名句名篇就一腔怨愤,甚至高考刚一结束就撕书烧书以泄愤。这又是为什么呢?
请看,高一高二年段就一次又一次地把“课外名句集合”之类压向学生了,逼着他们数以万计地死记强背,并且一遍又一遍地死考、死纠正。高三年级,更是加倍地有过之而无不及。哪里还是美诗美文美情的享受,简直就是地府炼狱般地残酷折磨啊。没有诗文美感的享受,没有真心诵读的兴趣,没有文化视野的拓宽,没有精神境界的提升,也没有自觉和习惯的养成。高考几十年就只考上下句衔接(极个别省市有一定变化),学生也就只需长期枯燥乏味地上下句衔接地死记死背、死练死考了,谁还去考虑什么经典诵读、修身养性、活学活用、学文立人之类的事情。
总之,高考语文命题的“是”即指所考查的内容都很重要,都是学生语文能力和素养的重要构成部分,都是教师必教、学生必学的;“非”即指命题的主观化、僵死化、模式化、技术化等严重违背了读与写的规律、语文学科教与学的规律以及语言历练习得的规律,并导致一线语文教学普遍“高仿真化”,严重地被扭曲、异化和伪化。据说,高考语文即将进入“大分时代”。我认为,仅仅是增加试题的总分,而不在命题理念、思路、方式以及方法等上面做彻底的变革,结果只会进一步加重应试的灾难。那么,出路究竟在哪里呢?唯一的出路就是高考命题必须彻底革除主观化、僵死化、模式化、技术化等弊端,真正走生活化、生态化、动态化、能力化、科学化之路。
作者单位:江苏泰州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