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勇 安徽省芜湖市育红小学
2013年第五期《中国美术教育》开篇“特别关注”栏目,刊载了尹少淳先生应约撰写的《对美术教育的哲学思考》一文,其后,美术教育哲学的话题逐渐引起关注。《中国美术教育》主动出击,如此重视这一话题,必然是有其深意的。依笔者揣测,该刊此举至少有两层用意,一是近年来美术教育界“应用研究”多了,“基础研究”少了,哲学作为对根本问题研究的工具,是所有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领域均不能忽视的;二是《中国美术教育》拥有广大一线美术教师读者群和作者群,该刊也许认为,哲学思维不应只是少数美术教育学者的必备素养,也应是广大一线美术教师思考和处理教学实践问题的有力武器。基于以上两点,笔者不揣浅陋,成此小文。
一
旧时小孩子读书,先读“人之初,性本善”,这就是哲学。我们小时候常听的那个《小马过河》的故事,其实也是哲学。教育与哲学的关联,至少在中国,不需要太过复杂的理论解读。
今天的美术教育需要哲学,与其说是体系建构和学科研究专门化的需要,不如说是思想本身的需要。凡有思想,必有一个可以思想的对象,必有一些可以思想的问题。对象变了,问题变了,思想的方式也必然随之改变。今天的世界是个多元的世界,多元并生、芜杂纠缠,几乎是当下学术问题和生活问题共有胡情状。赵汀阳在其《没有世界观的世界》一书的序言中,描述了当今时代政治、经济、文化多元互动的结构图景。他认为,“这种互动可以是相互促进,也可以是相互解构,或者是复合性质的互动,它们其中的某个问题必定同时是另外两个问题,它们几乎不可能分开来思考。这一事实构成了对现代的学科制知识生产方式( disciplines)的挑战”,并称,“这个互动结构,不仅仅是哲学问题的当下姿态,而且也是整个人文社会科学的当下姿态”。处在这一时空背景下的基础美术教育研究当然也不能例外。新—轮课程改革很大程度上拓展了基础美术教育的育人功能和价值实现方式,同时,也大大加深了基础美术教育问题背景的复杂性和多元化,使得关乎这一领域的问题研究越来越需要一种宏观的、整体的视角,这种视角就是哲学的视角。
下文将以一个具体问题为例,来说明这种宏观的视角如何改变问题思考的方式与向度。在小学美术教学中,我们是偏于学生个性化的自由表达,还是偏于学科专门知识与技能的传递呢?这个问题的深入追问,会涉及那个关于“苦学”和“乐学”的老话题,以及“学生喜欢什么”与“学科需要什么”的问题对峙。对于那些各打五十大板的所谓辩证的回答,笔者不禁想要追问:逼不得已而去其一,何如?儿童中心论者会偏重学生的主观好恶,让学生做他们想做的事;学科中心论者会偏重未来生活的刚牲需求,让学生做他们该做的事。对此,一个美术教师将何去何从?哪一本美术教学论能给出明晰的思考和解读?——不瞒诸位,笔者还真的去书上找过,可惜没有找到满意的解答。机缘巧合之下,在翻阅《论语》时读到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一句,顿时有了一个关于上述问题的思路。这里写出来,与同行一起分享。笔者以为,《论语》的这句话翻译成白话即“君子做他该做的事,小人做他想做的事”。由此,我们只需要回答“教育是培养君子还是培养小人”,上述问题似乎就可以得到某种解答。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本文关于君子与小人的表述,是用其原意,即指社会精英与普通百姓,并无道德意义上的区分。
传统教育力主“学而优则仕”,无疑是培养君子的,或称“精英教育”;与之相比,今天的教育是以提升普通公民素质为目标的,无疑是“大众教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可否视为传统教育与现代教育方法论依据的某种哲学解答呢?为什么今天的基础教育越来越多地强调对学习兴趣的培养与保护,今天的课堂评价总是鼓励多于批评呢?这里面是不是包含一个传统教育与现代教育从培养目标到教育方法的整体性分野呢?深一步讲,今天的教育法规是严禁打板子的,对于美术这样的弱势学科,除了说好话,我们还能有第二种选择吗?
那么,作为一个美术教师,就多说好话,一切从孩子的兴趣出发,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万事大吉了?远非如此。笔者担任了二十多年美术教师,深知学科竞赛之类的刚性要求对于一个美术教师的重要性。通俗地讲,你的学生在竞赛中拿不到奖,家长不满意,学校也不会满意。前文所述以提升国民素质为目标的“大众教育”,是国家对于基础教育的顶层设计,所以要倡导公平、公正、和谐与均衡。而学生家长则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优于他人,学校则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优于他校。因而,所谓“精英教育”的思想和意识,并没有完全退出教育舞台。今天的社会与过去的封建社会相比,社会结构有了本质的变化,权利主体和价值诉求变得多层次和多元化。诸如培养目标、教育方式这类看似明确的问题,绝不是写在纸上那么简单的,它需要一个美术教师在其所面临的具体情境中去思考、去应对。
如此看来,是不是由对一个问题的思考而牵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呢?这其实就是现代学术研究所面临的真实的思想图景。基础美术教育需要一些哲学思考,需要一个整体的、宏观的观察视角,正是因为我们今天所面临的每一个教育事件背后都隐藏着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这些问题层次不同,与事件的关联程度也不同。
而且,静下心来想一想,会发现原先的那个问题似乎并没有得到解决。是的,本文并没有承诺对问题本身的解决,如前所述,笔者只是希望借助一个问题展开的过程,说明美术教育的问题思考与研究为何需要一个宏观的、整体的哲学视角。这个视角在一定程度上会使得我们对于问题的思考能够开阔一点、全面一些,电使问题本身变得明朗一些。
二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一众所周知的传统哲学话语不单可以隐喻传统教育和现代教育在方法论依据上的分野,似也可以隐喻专业美术教育和基础美术教育理论在建构上的分野。简言之,基础美术教育的对象是小孩子,他们年龄小,没有那么强的意志品质和君子特性;专业美术教育主要是针对大孩子,他们长大了,并且即将要走上社会,应该具有比较强的意志品质,需要有担当,能吃苦,应该培养一些责任意识和君子特性。西方教育的顶层设计者或许正是这样考虑问题的,因而他们是大学严、小学松。若我们去思考,便会发现,中国传统哲学也有过类似的学理和思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笔者以为便是—例。本文还想要表达以下两个观点。
第一,“君子”“小人”分而述之。
美术教育哲学的建构宜将基础美术教育和专业美术教育分开考虑,而不是笼而统之地_揽子设计。
尹少淳先生曾说:“尽管美术教育是以美术为轴心和基点的,但它基本上是一个合成词,即由美术与教育合二而一。因此,美术教育的涵义可以通过美术和教育两方面体现出来。根据对两者的倚重的不同,我们可以相应地将美术教育分成美术取向的美术教育和教育取向的美术教育。”在其发表于《中国美术教育》杂志的署名文章中电有‘T’型结构”,以及“走马观花”“下马观花”之喻,相信大家是熟悉的,本文在此处便不作引证了。我猜测,这是他对于美术教育的整性观察和判断,并且他认为,关乎美术教育哲学的问题思考,应该秉承这个基本思路,将基础美术教育和专业美术教育作分别的问题考量。笔者曾经给小学生上过课,也给大学生上过课,深知教小孩子与教大孩子毕竟不同。从学科理论建构的角度上说,将基础美术教育哲学与高等美术教育哲学“分而述之”,也更有利于理论体系自身的坚实性和思想表述的明晰化。本文题为“关于美术教育哲学的几点思考”,其意亦在于此。
第二,传统哲学不可偏废。
美术教育哲学的建构不单要借鉴西方哲学的话语系统,同时,更应该注重中国传统哲学话语资源的合理利用和转换性创造。
至少在目前,中国人文社会学科理论体系的建构,整体上离不开两方强势话语的笼罩。举个例子讲,在我们阅读的教育学或者课程理论书籍中,你见过一本名为“中国教育学”或是“中国课程论”的吗?基本没有。下一个问题是:是否应该有呢?当然应该。物理学不必有“中国物理学”,教育学则不然。中国教育是基于中国特有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背景的,这就意味着,中国教育的哲学思考必然不同于两方教育的哲学思考。遗憾的是,包括经济学、法学在内的整个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其实都缺乏真正独属于中国自己的宏观话语系统。这个问题当然有其历史原因,对此,学界似也并不讳言。如何实现对于本民族教育思想和哲学话语的有效传承与转换性创造?在笔者看来,这可能是美术教育哲学建构所面临的最为棘手的问题。因为,无论是作为艺术哲学的分支学科,还是作为美术教育科学的顶层话语,这个问题都是它不该回避也无法回避的。
三
较之其他专门化的研究领域,哲学恰恰是非专门化的,没有一个绝对严整的话语门槛。中国哲学更是如此。哲学这东西,不是旨在知识的获取,而是旨在思想的自由。笛卡尔所谓的“我思故我在”,是现代西方唯理主义者对于知识存在基础的一个经典的追问。另一方面,笔者以为,它是西方哲学对于自身可能性边界的某种暗示。思想的边界即哲学的边界。换言之,思想的可能也即哲学的可能。李泽厚说:“哲学既非职业,而乃思想,财常人亦可思想。此‘想’不一定高玄妙远,精密细致,而可以是家常生活,甚至白日梦呓。哲学维护的只是‘想’的权利。”哲学思考的非专门化以及对于日常语言普遍意义的尊重,使得基础美术教育哲学在话语共同体的建设方面更有条件引导和接纳一线美术教师的积极参与。对于工作在教学一线的美术教师而言,端了这个饭碗,就必然意味着美术教育教学已经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从时间上算起来,很有可能还是比例最大的一部分。人活着,必然会有所思考,思考生活,思考人生。当我们思考生活,思考人生之际,不可能不思考美术教育,因为它就在我们的生活之中,就在我们的人生路上。一般说来,只要这种思考不是专门化的学术探究,必然就是那种具有普遍性的一般感受或者想法。若我们对于这些最普遍的一般感受和想法加以自觉地反思,这便成为了哲学。
或许有人觉得,老百姓很难想得出什么深刻的问题。事实恰好相反,老百姓似乎最爱思考深刻的问题。但话又说回来,思考深刻的问题和深刻地思考问题是两码事,所以要反思。新课程提倡教师反思自己的教学,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多数中国人是没有理解宗教生活的。你也许会反驳说:现在信教的人不是电很多吗?笔者以为,宗教的归旨在彼岸世界,因而,那种立足于现世恩怨在菩萨面前讨价还价的信众,没有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宗教生活。无论你拿出一个怎样的统计数据,笔者依然认为,多数中国人和我一样,没有真正理解宗教生活。我们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生活在哲学当中的。我们头脑里的那些千头万绪的生活道理和处事原则,其实都是哲学。由此可见,对一个美术教师而言,思想的哲学化并非难事,真正的难处在于表达,在于完整、明晰、有意味地说出来或者写出来。
对此,《中国美术教育》杂志提供了非常好的话语平台,“一线叙事”栏目其实可以有一些哲学意味的东西。一线叙事也就是我们熟知的教学故事。好故事最能引人人胜,承载思想并深入人心。诸如“自相矛盾”“刻舟求剑”等,都是故事,同时也都蕴含中国传统哲学的精华。曾经有一段时间,教育主管部门力主教师撰写“教学故事”,后来不知何故又淡了下来,笔者猜测,大约是有质量的东西很少。其实,这样的故事读起来轻松,写起来却很艰难,要将故事性和理论逻辑合理、巧妙地嫁接起来,很不容易。笔者个人倾向于用简短的语言,尽可能有意味地呈现日常的教育观察和片段思考,曾撰写的一篇《美术教育断想》,即源于这样一个思路。写一点思辨意味的教育笔记或者教学笔记,无论是对于个人思考的梳理,还是对于教师之间的交流,都是有意义的。这样的方式,对于一线教师参与基础美术教育哲学话语共同体的建构,也是有益的。一线教师和学科专家之间很难有严格意义上的学术交流,因为彼此的知识结构和知识背景不同;但思想的交流是完全可以的,人人都有思想,只要你说得明白,讲得清楚,人人皆可体味。这也可算是哲学话语的一个好处。
后记
美术教育需要哲学的观察视角与解释框架,哲学也需要美术教育话题的更新与思想体验。万涓成水,终究汇流成河。笔者以为,此即思想之历史,也必是思想之未来。勉力于此者,不过是尽杯水以报江河。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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