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俊群
宋可儿的手骨折了！是在高考放假期间骑车摔的。想到她那个娇小玲珑的模样，我的心不由得阵阵发紧。作为她的班主任，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我们来凑点钱，买点礼物，去表表心意吧！大家觉得怎么样？”我提议。
“好的！”学生们一向很热心。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先收着。”我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元钱，交给了班级助理张婉如，并对大家说道：“过两天，我们一起去看望她！”
周三了，班上想表示的同学都表示了。原汁划周三上午去看望宋可儿，没想到，这个好学的小姑娘，居然来上课了！白皙的小脸蛋上伤痕累累，左手打着石膏，绑着纱布，吊在小小的肩膀上，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干脆，就在学校把同学们这份小小的心意交给她吧！顺便也在班上进行一次‘爱’的教育，蛮好！”我暗暗打定了主意，并在心里偷偷乐。
午饭后，我笑眯眯地走进教室，先让张婉如公布了捐款人名单及数目，又乐滋滋地将大家的心意——一卷大大小小的钱拿到讲台上，然后就叫宋可儿来到讲台。
我笑着揽过她的小肩膀，对她说： “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来，跟大家说两句吧！”
“我……我……”这个平时一向很健谈的女孩儿，这会儿却皱着眉头、苦着小脸，看着我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啊！她太感动了。那就让七个小组各派一个代表，对宋可儿说几句话。
“宋可儿，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接受。希望你早日康复！”朴实的表达。
“宋可儿，这次你出意外了，让我们很难过！希望你以后骑车小心点哦！”善意的规劝。
“宋可儿，你是个坚强的女孩，相信你的修复能力能让你迅速地做回那个小可爱！”温情的祝福。
好了！代表们都说完了，宋可儿现在总能说上一两句话了吧！
我把钱圈成一团，递到她的手上，笑着对她说：“来，接受大家的一片心意吧！现在，想跟大家说点什么吗？”
“老师……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小丫头仍旧苦着一张脸，眼巴巴地望着我。
终于，她皱着眉，嗫嚅着开了口：“谢谢同学们的关心，但是，你们的关心……你们的关心……”
唉！又没下文了！
“你不会说，我们的关心你不接受吧？”我开了一句玩笑。
“老师，我怕……我怕……”小丫头突然小声地跟我嘟囔了一句。
“怕什么？”我也小声地问了一句。
“怕……怕……怕这些同学捐了款，以后我管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不要我管……”终于，她吞吞吐吐地说完了几句话！
我愣住了！满满的柔情与暖意，瞬间在小丫头的冷静面前，灰飞烟灭，无影无踪！
“就事沦事，不要想得太远了！”我压下心中一丝不快，无奈地对她说。
“那，我……我……没什么了！”说完这句话，她很干脆地走了下去！
难道，是我错了吗？
兴致勃勃的我，突然间兴味索然，内心一片冰凉！
不知那些热心捐款的孩子们，是不是也如我一般，心也凉凉的？
或许，还有一个人，心也是凉凉的——只要一想到有人会拿着捐款说事儿，她的那颗小小的心，怎么会不变凉呢？
满脸落寞的我，木木地走进办公室，呆坐在电脑前……
半晌，我决定向我的那些名师挚友请教一下。于是，我迅速把这个故事放入了QQ群里，然后留下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在那个情境下，小女孩想到的不是表达谢意，而是考虑别人会对她有所求？”
很快的，各种意见都出来了——
“没有尊重的爱其实是伤害……”
“孩子的世界有自己的法则……”
“如果悄悄地给她，效果应该不一样……”
“没有必要动员学生表心意，学生自发地表达会更好……”
“无痕教育，才是最高境界的教育……”
“方式不当，好心也会办错事……”
“给钱，不如买点礼物……”
天！我还以为宋可儿伤害了大家，没想到，居然是我伤害了宋可儿！原来我们的关怀，带给她的不是暖暖的幸福，而是沉沉的压力！
好吧！错了，那就要知错改错呗！我迅速找来班长，让她利用晚饭后休息时间，和宋可儿一起出去，将同学们捐的零钱买成宋可儿喜欢的礼物；另外，打算在傍晚的班会上，反省一下自己的不当，引导学生正确看待宋可儿今天的表现。
班会的铃声响起，我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被班长挡住了去路：“老师，老师！宋可儿说花不了那么多的钱买礼物，这五十元钱她拿出来当班费！”
她是想用这种方式，表达她内心的感恩？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
“同学们，今天有件事让我的感触很深，很深。”我面色凝重地看着那一群孩子，“中午，我没能轻松从宋可儿口中听到‘感谢’两个字，所以我很失望；而刚才，我却特别震惊——宋可儿居然将大家的心意拿出五十元当班费！”
“哇！”各种惊叫声伴随着如潮的掌声，铺撒开来……
“老师！老师！”班长胡依又一次站了起来，“宋可儿还给全班同学每人买了一根棒棒糖！”
谁说这孩子不懂得感恩！她把自己满心的感恩，完完全全地表达在行动中了！这四十八根棒棒糖，不就是她还回的一份心意吗？
第一次，我发现自己是多么肤浅，多么狭隘！
谢谢你，我可爱的学生！能成为你的老师，是我莫大的荣幸！
第二天一早，走进教室，小家伙们一个个都忙着背诵古文，那认真的样儿，真是可爱极了！
教室后面的图书桌上，怎么有几大包东西？……这不是昨天班上同学买给宋可儿的礼物吗？
一头雾水的我，走到宋可儿跟前，先看了看“小伤员”的小脸蛋儿——嗯，还不错！有些结痂的地方已经在恢复了，痂壳已经掉了，露出粉红色的皮肤。
“不错，不错！恢复得挺快的！”我微笑着夸了她一句，然后俯下身，轻轻地问了句：“宋可儿，同学们的心意你怎么没带回去呢？”
“我爸爸叫我留下来，与大家一起分享。”小姑娘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
突然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为什么宋可儿昨天中午不太愿意接受大家的心意，反而担心大家会有所求；为什么宋可儿昨天傍晚会给班集体交班费，而且给全班同学买礼物。
因为，她有一个活得极有尊严的父亲！正是这样的家庭教育，才培养出这样一个自尊乖巧的女儿！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应该向这位父亲致敬！甚至向我的学生致敬！
但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涌上我的心头，酸酸的，辣竦的，堵得我发闷，呛得我难受！
难道，接受别人的美意，真的有那么难吗？
当然，他有拒绝的自由；不过，我也有表达的自由！
这样想着，我拨通了宋可儿爸爸的电话，我要为我、为班上孩子的那份心意再争取一下！
可儿的爸爸很客气，在电话里表达了对老师和同学们的感谢。我平静地说出了我的想法：“我觉得，有时，接受别人的善意和关怀，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您说呢？”
“这个……是这样的，吕老师！让全班同学分享，是宋可儿的意见。我们家很民主，一向尊重孩子的意见。”把责任推到女儿身上了！
我无话可说。原本闷闷的心，像是被塞进了一堆发霉的草，堵得更紧了！
下早自习了，宋可儿递过一封信： “老师！这是我爸爸写给你的信。”
拆开信封，里面除了两百元钱外，还有一封信。展开信纸，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一段话。其中，有这样一些语句：“衷心地感谢您和同学们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心意我们领了！但钱我不能收，东西让同学们一起分享吧！”
在刺目的阳光中，我眯缝着双眼，缓缓地走出了教室。
唯一的感觉就是——累！
原来，收回那些送出的心意，竟然是这样的沉重！重得让人无法承受！
或许，我要收回的，不仅仅是那些看得见的礼物；更多的，是那些看不见的强加给别人的“心意”吧！
（作者单位：湖北蕲春县漕河镇中学）
栏目编辑 向柏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