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能英
老师,您的手流血了
那是1999年,刚刚大学毕业的我到一所边远的乡村学校当老师,遇到了一进校就“声名远播”的张斌。他个头超过一米七五,站在我这个身高没有一米六的女班主任面前,像小山似的。他平时说话瓮声瓮气,和同伴话不投机便直接瞪眼,扔下一句狠话,孩子们都不敢招惹他,刚大学毕业的我心里也疹得慌。
开学一周,他的家庭作业一次也没做过。把他叫到走廊里,讲了写作业如何重要,他没作声。第二天来,我满怀期待地亲自收他的家庭作业,他又没做,我当着全班的面批评了他,并责令他午自习之前补起来。中午放学,我来到教室,哪里有他的人影!第三天,他的作业本依旧是空的。中午放学,我拎着替他准备的午餐,让他吃完后在教室里补作业。第四天,张斌还是没有做完作业,但我还是压下了火,下午放学后,我默默地陪着他完成作业。九点多了,外面已经全黑了,我执意要送他回家,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现了笑容,憨憨的。
第五天一大早,按照习惯,小干部们向我“汇报”班级情况,张斌的家庭作业还是没做完!在那一刻,我血冲头顶,从大竹扫帚里抽出了一根长篾条,冲到张斌面前。“把手伸出来!”他面无惧色地望着我,伸出了手。一条抽下去,他那肉乎乎的手掌就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印痕,手不自觉地缩了进去。“伸出来!”我大喝一声,他紧咬着嘴唇,还是哆哆嗦嗦伸出了手……教室里静极了,只听到我的篾条重重落到他手心的声音。我又一次高高举起篾条,泪水突然从他的眼眶滑落,“哭,你还有脸哭!”“老师,您的胳膊流血了!”张斌带着哭腔说。此时的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篾条在我的小臂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每一次用力,血就往外渗。我白衬衣的袖子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为什么我竟然没有疼痛感?
在那一刻,我的泪倾泻而出。为了达到自己认为的教育目的,我的长篾条重重地落在孩子稚嫩的手心,而孩子呢,却因为自己老师手上一个小小的伤口而泪流满面。这是何等纯洁的心灵!
后来,在我离开那个学校前,张斌偷偷伏在我的耳边说,他爸送了一些甘蔗给我。我到学校门房一看,天啦,小山一般的甘蔗堆放到校门口,我只好让放学经过校门的老师和学生每人拿一根,剩下的还够我吃大半月。我记得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我无法想象这对淳朴的乡村父子是怎样赶着牛车踏着泥泞的小路把这么多甘蔗运到学校的。我笑着问他: “为什么送这么多甘蔗给我?”“你说过你爱吃嘛!”我实在记不起我说过这话。说真的,那是我收到的最沉重而又最甜蜜的礼物,味道延续了很久很久。
被伤害的你依然信任我
我记不起那个女孩的名字,因为她实在是太普通了,在那件事之前,她几乎从未得到过我这个班主任的关注。
到八年级了,很多女孩爱美起来,几个胆大的还留起了长指甲,刘海都遮住了大半张脸,我一看苗头不对,得纠正这种“歪风邪气”了。那个周一,我来了个突然袭击,让每个女孩伸出手来让我检查,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不起眼的女孩指甲足有3厘米长。我一气之下,就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指甲剪,三下五除二把她的指甲剪掉了,她的手指顿时变得钝钝的。她的脸先是涨得通红,又变得惨白,抽抽搭搭、哆哆嗦嗦地把手收了进去。当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孩子们还在议论纷纷,她把头埋了下来。
“接受点教训吧。”我扔下一句话,转身就离开了教室。
从那以后,这个女孩言语就更少了,看到我就眼神躲闪,实在躲不过也是怯怯的。可是我知道,她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笑得很大声。“哗众取宠!”我心里想,也就不去理会。
那是九年级下学期的事。补课期间,我按常规中午到学校查看学生到校的情况。大老远,我就看到一个瘦小的孩子蹲在我必经的路口,走近一看,原来是她。她仰起头,满脸泪痕:“李老师用书打了我的头,我的头好晕。’
我扶起了女孩,“我想给我爸打个电话,可是我爸是暴脾气,我觉得先给您说一下比较好……”孩子的泪落到了我的胸前。我的心蓦然一暖:不知道可怜的孩子忍受着身心的伤害在这条路上等了我多长时间,我只知道我教了她三年,却不知道她家的方向,我只知道没有什么比得到一个你曾经伤害过的孩子的信任,更令人感动和欣慰的了。
教育历程中的这两个孩子影响了我,也改变了我。
与我们那种以为孩子们好为理由的“霸道”“强权”的爱相比,他们的爱总显得那么纯洁,那么崇高。就像我教过的那两个孩子一样,虽然我曾经无视他点滴的进步,无情地损害了她的尊严,可是在他受伤的时候,他想到的却是我手臂上的痛;在她被伤害以后,她依然想依靠我、信任我。
我们应该懂得学生的身份意味着他可以犯错误,并且会反复犯。我承认,作为老师要热爱每一个孩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我们真的可以做到不去轻易伤害任何一个孩子!
亲爱的教育同行们,爱你的每一个学生吧,因为你终有一天会体会到投桃报李的惊喜,因为你会感受到爱的天平总在向你倾斜。
(作者单位:湖北武汉市吴家山三中)